从城墙上看,今天涉县的月亮很圆,那么大那么亮,玉盘似的仿佛抬手就能摸到,但是长孙费知道那很远,甚至比昨天离他更远。
“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今天的事她也一定会知道。”
站在城墙上,长孙费极目远眺,涉县城门以外都是黑暗一片,看得久了连同看的人都要被黑暗吸进去似的,长孙费收回目光看向城里,他看见县衙内有一排房间亮着灯,这正是他们刚在议事的王宣的起居处,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缓缓走向亮灯处,那个人正是王珺。
王珺伴着冷风在县衙里走了一圈,有了一个主意,觉得有必要回去和王宣细细商量。
“阿珺,你怎么来了?”王宣见是妹妹来了急忙起身,他以为王珺要说今天苏娑被“虐待”的事,故先开口说,“今天的事,你别担心,等那少年伤一好,给他盘缠,让他走便是。长孙费那边我来说。”王宣此时已无心再管这事,那人要走就走好了,总归是妹妹的救命恩人,把人家打杀了是断不行的。
“嗯,好,”王珺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先前确实是来讲这个事的,但到这会儿这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王宣在主桌处理军务,灯光昏暗,他一直不曾离开书桌,王珺坐在副桌前,那儿放着一壶白茶,他王宣平时不喝茶,今天放壶茶在这里,八成是想通宵,王珺凑近悄声问,“哥哥晚上喝茶做什么,有心事啊?”
“我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心事?”王宣笑着敷衍过去了。
王珺见王宣不准备说去鹤国的事,就又坐下,在那胡乱翻看,王宣也不理她。之前王宣以为王珺盗布军图出逃,所以写了一卷陈情书包揽罪责,现在虽然用不上了,但还没来得及销毁。这会儿这卷书正巧被王珺找到了,王珺一看鼻子一酸,但她是不肯流泪的。
“做什么呢?”王宣其实时刻关注着王珺的举动,他也有话要同她讲,但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走近一看,发现王珺在看那卷罪状一样的东西,赶忙伸手接过去,面上尤是笑嘻嘻的,“写着玩的,别当真。”
王珺手里什么都没了,望向王宣,王宣不说话,兄妹两个就在昏黄的灯光下相对无言。他俩长相并不很相似,王宣虽在军中操磨,但他是天生肤白,怎么都黑不了的,故始终维持着清冷白皙的模样。王珺是较为艳丽的长相,唇不点而丹,素面朝天也像涂了胭脂,一看就气血充盈。但是,他俩的气质性格很像,是偏洒脱豪迈的,但此时两兄妹都显得心事重重,丧失了平日的轻盈感觉。
“是我想浅了,应该同你商量,不该自己跑掉,让你受苦了,兄长,”王珺诚恳地道歉。
“没有,我没有受苦,”王宣回道,“只是男女毕竟有别,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哎呦,哥哥,”王珺嘟着嘴,故意装作不满道,“你就是瞧不起女子,眼界太狭隘了,娘都能当定远军的主帅哩!我还想着等你哪天厌烦了,我接你的棒,当主帅呢!”
“你?”王宣看着王珺,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马上说,“不行的,阿珺,不是哥看轻你是女子,军中的威信是要一日一日积累的,娘从小在军中长大,和军中的人是有感情的,而且她那个时代军中组成比较单一,不像现在有各方的人渗透了进来,更重要的是,娘做主帅的时候,外公还在,而且还有两个舅舅辅佐,和现在完全不同。没有我,你完全孤立无援。”
“说到底还是我没用。”王珺总结说。
“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形势比人强,对谁都一样。一个好汉三个帮,这几年,如果不是有长孙费他们,我也很难维持。”王宣赶紧解释。
王宣语气沉重,王珺却笑了起来,“你怎么还认真起来了,我是说着玩的。”王珺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是她的一个想法,“万一哥哥不在了,我自己就不能掌管定远军,非要招个男人回来辖制吗?”但是,王宣说得也是完全在理的。这个主帅不光看血统,还看能力,不光看能力,还看资历,一时半会儿,王珺胜任不了。
“说起来,”王宣嘱咐道,“以后离鹤国的人远一点,李烈气量狭小,肯定要报复。”
说到报复,王珺的脑海里闪过当初李烈否认一句话,她的感觉不好,但此时并没有说出来,嘴上轻蔑道,“你太高看他了,这李烈完全的不中用,他安插在东宫的人竟然无所作为,枉我废了那么大力气,实足大蠢材。”
“此事不可再说了。”王宣愁道,他真是想到这个就发愁,当初为了取信李烈,王珺帮着李烈在东宫埋了“一颗雷”,但这颗雷以王宣的能力不好排出来,真怕这雷炸的时候波及到阿珺,想告诉寇隐吧,他又拿不准父亲肯不肯在这事上维护妹妹,毕竟事关太子,真是越想越愁。
王珺根本不操心这事,反正事已经做下了,她也顾不上自己,又说,“李烈要是把周庭彻弄死了,可不就没议和这档子事了吗,咱们还愁什么?”
王珺挑明了,她觉得自己再不说,王宣就是坐上一夜也不准备说了,“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已经知道了。”王珺补充道。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事你不用管,”王宣还是努力地做出轻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