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及双急声道:“你靠近一些,让我同他说两句。”
拐子鹑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快些说,那怪身上的铁钉我也遭不住的!”
说话间已飞至离地面十几丈的低空,拐子鹑怕捱铁钉,闪着躲着,直在空中飞速急转。
李及双被晃得屡次要从它背上飞出去,只好朝着沈无淹所在的大概方向喊:“用筋蛟钩的火焰去烧!”
拐子鹑一听她竟然喊出筋蛟钩,双翅一旋,就震上高空:“怎么你连筋蛟钩都知道!筋蛟钩那玩意放出来了,收不住的话我也得死。”
李及双只担心沈无淹没听到,一直在喊“筋蛟钩”,喊到声嘶力竭,喊到拐子鹑飞入云霄,才停下来,被风灌得猛咳嗽不止。
彼时天色已暗下去,她在高高的云团间目眩神晕,低头望向大地时,只见地上星火点点,洛阳城中举着火把的士兵沿着城墙来回奔行,犹如火龙。
“到莫邙山顶看看。”她伏在拐子鹑身上说。夹谷蛮山阻拦沈无淹上山,山上必定有异。
再朝莫邙山飞去时,见得山脚下,沈无淹被一身神圣的蓝火笼着,与身旁的夹谷蛮山共浴在烈焰之中。
旧日场景重现,哪怕知道这火伤不到他半分,她仍旧忍不住担心。
他孤身单骑,夹谷蛮山却源源不绝,恐怕无力抵挡。
拐子鹑更惧筋蛟钩,不敢从蓝火旁飞过,绕了好大一圈。
快靠近山顶时,她看见身着重甲的李成检站在最高点处。风向攸转,吹来一阵极浓的血腥味。
一群身着白色巫袍的人,戴着青铜面具,一手拿着九环七星司刀,一只手不断向上空抛洒碎物,同时绕着地上某种不可显现的轨迹,几步一顿,数步相错地走着特定的步伐。
拐子鹑心中也怪,不敢飞得快,生怕羽翅扇飞的声音过大,暴露了行踪。
地上草叶涌动着,黑色的线条纵横交错,像有成片的介虫在穿梭爬行。
极仔细地盯了半晌,才看出来那不是介虫,是巫师抛下的铁钉。
巫师赤足,皮肉踩进铁钉中,后脚跟的袍角刮过处,留下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铁钉移动着,倒着的尸体,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有的迅速拢在一群,变成巨伥,有的身骨暴突,冲破皮肉,嶙峋的白骨忽的变成锈黑色,正是夹谷蛮山。
紧接着,巫师脚下踏过的脚印连成了一条崎岖蜿蜒的光带,只是那光带明中带暗,忽明忽灭,犹如将熄的烛火,几近油尽。
就在这急速生灭的光亮固执地向四周延伸之际,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光络脑。
她立刻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拐子鹑。
“这是血络脑!此阵出自谁手,便会跟着谁的意识走!”拐子鹑忙道,“看来他们铁了心要让所有人都变成伥人!”
“那就杀了李成检!”她目光急转向山下,在茂密的树冠间搜寻着,“找沈无淹,只有他能办到。”
拐子鹑总不是普通的鸟儿,凭着法力很快就找到了沈无淹。
“不好!”它猛旋身子,朝沈无淹的所在飞去,“当初老敖定是在莫邙山施下意络脑,如今李成检的血络脑强行覆盖,必定会颠倒他的神识!等血络脑漫过莫邙山,他一定会走火入魔!”
还没容李及双感到害怕,眼睛先看到了沈无淹。
他正撑跪在树下,身形虚晃着,在一大片萤蓝的筋蛟钩里显露出难以承受的痛苦,像一只在群斗中负了重伤的野狼,比那一日被她的光络脑覆盖更甚。
拐子鹑不敢靠近筋蛟钩,在远处将李及双放下来。
它还想慢慢与她商量对策,却见李及双连站都未站稳,就朝他狂奔而去。
“不可过去!筋蛟钩是近者必焚的利器啊!”拐子鹑大声喊着,却见她毫不迟疑,急得焦头烂额,犹豫了几瞬,终于决定展翅飞身先去拦她。
不过只是顿了几瞬,李及双已经冲进了通透明蓝的焰火中,吓得它急急刹住,不敢再往前靠半步。
其实她不清楚看上去狂怒如浪的筋蛟钩会不会吞噬自己,她没有时间瞻前顾后。
奔向他的那段路很短,短到没有时间让她权衡、计较与考量,可置身其中时,这段路又那么长,长到她害怕他下一瞬就支撑不住了。
焰火燎在肌肤上,像是一阵极强的狂风,几乎将她掀翻。
冷焰如刀,越往里跑,越是一寸深过一寸,层层密密地刮过肌肤、割进血肉里,冲破一切拦阻,将来者都斩碎。
那一刻,她几乎是靠着意识,才冲跌至他身旁。
沈无淹听到了声响,撑起身一望,下意识张开手,将跌跌撞撞的她接住了。
她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感受,极冷与急躁交织着,不可名状的痛苦深入进四肢百骸,要将她生生扭断。
她抓紧他的手臂,只觉魂魄都要被打飞了,唯有极奋力地说道:“给我应潮珠……”
她的声音是碎的,沈无淹听不清,视野更是一片朦胧,只见眼前的人如同暴风骤雨下的孤草,双唇努力开合着。
她望着他脸上的伤,若是脸上都伤了,恐怕五脏六腑也不会好过,眼泪将将就要掉下来,却是忍着剧痛,一字一顿地重复:“给我应潮珠,伥人我来对付。你去杀了李成检!”
沈无淹这一次听清了,却是身形飘摇,意识模糊。
火焰烧在眼前,筋蛟钩他用得太多了,远远超出了身体的负荷。
但他无法收回筋蛟钩,他已经不太能控制意志了。
所以这一刻,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向自己哀求着下令的人是谁,只是凭着绝望中生发出的最后一念,颤抖着,咬着牙,从怀中取出了应潮珠。
李及双接在手中,那空掌迸发出浩亮的光芒,两人之间顿时一片白茫茫,这光如此厚重,就在他要看清她的那一瞬,遮蔽了所有视野。
萤蓝回到掌中,呼啸的冷风沉寂,筋蛟钩全部暗下,悉数飞回了沈无淹的伤口中,他渐渐面目如初,只剩零落的血迹,还有失焦的双眸。
身上剧痛没有一下子散去,她连呼吸都近乎停滞,可是看到他再如完璧一般,心便稍稍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