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翻腾,涌动,平息,最终淡去。
暗暗的灯火,烛光倒影,光翳摇摇晃晃又摇摇晃晃,将眼中的景也晃出一道模糊的白,失焦与聚焦之间所见是他。
画灵托着手撑在梨木桌旁,盯着伏案奋笔疾书的书生——也许有几日,也许是几年。时间在她的身上已然暂停,睁开眼望见第一抹纯色是书生素白的长袍,听见的第一声泉鸣是书生念着“之乎者也”的琅琅,闻到的第一缕香是如同他身上味道一般坚贞挺拔的松烟。
灯膏夜深燃尽,初生的迷惘不安在香炱缭绕的竹室中淡去。寸寸小事,皆倾诉之。她最珍惜晨间的一小段时光,那时可以陪着书生坐在檐下静听山风微雨落花鸟鸣。她也不止一次问过书生:是否害怕?也许被误以为山间的精怪,又或是留恋人间繁华不愿去往忘川的女鬼。书生只是摇摇头,读完书信的戚惶转为无奈包容的微笑。
墨色晕染,茶香泼散,当时只道寻常。她又看他烹雪煮茶,沏满青瓷,读完书信沓沓。今日晨曦沾染了发色,将书生的鬓角涂上柳絮花白——书生的幻象在她的眼中溃败,生机极速消亡。忧心忡忡,为子萦牵。
“国已不国,家从何来?”
低低的叹息,被二月风扶过,画灵懵懵懂懂地看着书生。一摞摞卷册,一叠叠书信尽数消失,沉重的燃烧声扑灭了书生心里的光。
那夜天边的红霞蔓延而来,最终进入小小的茅草屋,带来一场星火,那些来自造物主的纸张化作飘絮飞回大地。身体撕裂灼烧,心脏疼痛叫嚣,她低头望见自己逐渐消去,正如那回归造物主的飘絮一般,她渐渐消失——于是恍然大悟,她只不过是一副书生绘下的图卷。
蜉蝣此间,为君而生;君生我生,君存我亡。她不懂人心,但想必短短时日也未曾来得及知晓。书生也许不会再记得,千里江山在他手下徐徐铺展而就,一寸寸山河寄予着书生意气的往昔。云墨翻腾,涌动,平息,最终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