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丽丽没有急着回枫城,她下了山打发司机去别处转转,自己进了一个茶馆等着一个人出现。
她是租车过来的,司机很懂事也很听话,乔丽丽想过要给东风厂添置一辆小汽车,又怕太张扬——张扬不见得是好事,她从乔荞身上看到了张扬带来的后果,富贵若不持久,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她得低调一点。
目前,还没到乔丽丽真正张扬的时候。
一个男人低头走进茶馆,藏青色的鸭舌帽下是一张狭长的老脸。
“你可真小气,老羊,我帮你讨债你就请我喝杯茶,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煤矿大总管大会计算是白当了。”
乔丽丽的眉毛挑得老高,眼角因此拉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仿佛浮在水里的两颗水晶石,能照出别人的一切心事。
老羊露着一嘴黄牙笑起来,四平八稳坐下,拿起茶壶给乔丽丽杯中添茶水,然后给自己斟满一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开了腔:
“乔厂长别笑话我,什么大总管大会计——要是我表哥姚四娃活着我还算个人物,现今什么都不是,别人指使的一个奴才罢了。”
言语露出对罗椿春的不满和嫌弃。
乔丽丽早料到这些,眉毛松懈下来,眼睛里溢出笑,向桌前凑过脸问道:“你前天打电话问我啥时候来兴海煤矿,我猜着你有事,电话里问你你又不说——害得我亲自跑一趟。”
“我是在周府邮局给你打的电话,矿上统共一部电话,在矿长办公室......外面说话不太方便。”
老羊说着点上一支烟,他知道乔丽丽一定会来兴海煤矿,只是他不能确定乔丽丽和罗椿春的交情究竟有多深。
罗椿春刚当上矿长就给乔丽丽的东风厂送了十车煤炭,说是挂账,老羊凭着直觉知晓这十车煤炭是罗椿春送给乔丽丽的。
不然乔丽丽怎么会送礼送钱给自己,让老羊花大力气追讨马小国的欠债,最终抵押上了东风厂。
如此看来二人姐妹情深——乔丽丽帮着罗椿春讨债,罗椿春送上煤炭定是为了答谢。
外人是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老羊有他的想法和目的,他从乔丽丽的身上察觉这个女人有着相当的魄力。
而且相当聪明。
“我表哥死得可惜啊,放着满当当的福不享,撒手归西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老羊神情悲悯如佛,三角眼微张度量着乔丽丽的反应。
乔丽丽一只手握着茶杯,一只手扇着老羊嘴里吐出的烟雾,眉头蹙着说道:“是可惜,太可惜了,姚矿长一走留下了万贯家产,也算成全了罗椿春。”
老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和她都是有本事的女人。”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夸赞乔丽丽和罗椿春。
而乔丽丽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松开茶杯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嘴角撇了一下:“我哪能和她比,兴海煤矿挖一天煤顶我一年的收入,人家的身价是纯金的,比不得我这样泥塑的!”
老羊心里有了底。
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两个女人惺惺相惜,不见得有真情实意,乔丽丽眼中的不屑和嫉妒闪闪烁烁,一如夜里旷野上的篝火,一不小心便会四下蔓延。
“姚四娃死得不光可惜,也可怜呐!”
老羊发出一声感叹。
乔丽丽盯着他的山羊脸,从无数皱纹的走向中寻找着某种答案——这老东西声东击西,分明知道点什么。
不光知道点什么,还想从她的嘴里掏出点信息。
——关于姚麻子如何死掉的信息。
乔丽丽端正了坐姿,她的眼睛蒙上一种单纯的无知。无知中有着天真的怜悯和悲伤,她说道:“是可怜,这么大的家产落在了别人手上,自己的儿女连几间房屋都没得到,你说还有没有道理?”
老羊叹息了一声,他放下心来,在看似心怀不平的表象下,乔丽丽对罗椿春得到的一切有着羡慕也有着嫉妒,老羊拿起茶壶给她杯里再续了一遍茶水,幽幽说道:“我那两个表侄子恨着他爹呢,侄女也一样,他们三番五次来找我,想要把兴海煤矿拿回去!”
乔丽丽哦了一声,表示惊讶,也表示认同。
“白纸黑字写成的遗嘱,怎么可能再更改呢,娃们年轻,思想太天真,我表哥吃亏吃在漂亮女人身上,到死鬼迷心窍立下了这样的遗嘱,你说气不气人!”
乔丽丽认真点头,不插嘴,听老羊把话说完。
“他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罗椿春手上,不然也不会糊涂至此,当然,这是我猜的,他们毕竟是两口子,半路夫妻也算夫妻一场,疼爱年轻媳妇也是有的事。”
老羊的眼睛里全是故事,乔丽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
她继续装着懵懂单纯,点头说道:“男人在女人身上糊涂是常有的事,罗椿春那么漂亮,哪个男人禁得住不疼她,姚矿长是过分了点,没想到身后的儿女,现在说啥都晚了——”
“一点都不晚!”老羊的三角眼全部打开,眼睛浮着狐狸的狡黠。“我是想着你可靠,不如把心里话给你掏一掏,兴海是姚家的兴海,家产是姚家的家产,她要给我表哥生个一儿半女的还能说得过去,现在独自尊大成了姚家的掌柜子,我那三个侄子侄女可不答应!”
乔丽丽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不是为罗椿春的处境担心,她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要不是自己设计逼走了崔长耿,使出狠心弄死了李忠,自己得到的一切财富始终有人惦记。
如果李光明今生不会回来,李家只剩下两个子女,一个是李忠的妹妹李红红,读完高中嫁了人,一个是李忠的弟弟李亮,上了中专在很远的林场成了林场工人。
相较于罗椿春,乔丽丽觉得自己要幸运许多。
不过,比起罗椿春得到一切,乔丽丽不过是一个农村砖瓦厂的小厂长,乔丽丽怎么能敢和现在的罗椿春相比较。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是想夺回姚家的家产啊,你也不怕我告诉罗椿春!”乔丽丽冷笑起来,她对老羊的话兴趣盎然。
“我信得过你呢,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