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兆的酒杯“当啷”落地,酒液四溅。
响雷轰隆划破夜空,堂内静得却只剩雨声,和凉飕飕湿润的温度。
众人愕然,镇主哑声。
谢兆百口莫辩。
谢砚词浓眉紧锁。
叶颂恩:“……”
元熙扯了扯裙摆,避免谢兆弄撒的酒液脏了她的衣裳,凉凉道:“原来,借助谢家屋檐避雨,代价是这样的大。”
镇主轻咳一声,左看看谢兆,右看看元熙,“此事……”
若属实,不怪元熙小娘子冷眼相待了。
谢兆虽说也算是人中龙凤,到底大了元熙小娘子两轮不止,当堂奉酒求娶,不顾人家意愿,那脸皮是有点厚。
是人也该避之不及了。
“此乃一派胡言!”
谢兆道:“我只与元熙分享了佳酿,旁的不曾提及,哪知竟会被他姐弟二人合谋泼此脏水!”
“佳酿吗?”元熙从袖口抽出素白的一方帕子,点在地上沾取酒液。
时野与元熙的默契空前一致,从她手中取了手帕,起身,远远的跑到门口处站着,谁也够不着。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一套行动下来是要做什么,谢兆也没反应过来。
只看他背后是绵绵雨帘,而他举着那方白帕子说:“是脏水还是毒酒,呈上公堂给官爷一看自会晓得了。”
谢兆如遭雷击。
谢砚词本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父亲反应,也猜出七八。
镇主:“你这是?”
“这是——”可惜时野还未及讲完。
空旷的内堂忽而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谢家老夫人从廊外疾步而来,手杖敲在地板上,咚的一声。
她劈手就夺了时野的帕子,斥道:“地痞小儿,谢家也是你登堂入室的地方?来人,快将他给我带下去。”
待家仆擒住时野,谢老夫人向镇主颤巍巍的一拜,说:“一点腌臜家事扰了镇主您的耳目,老妪实在羞愧,这就料理好了向您罚酒赔罪。”
说罢眼风一横,示意家仆将时野拖下堂。
元熙随手拂了下裙摆,起身,抖了抖裙上褶皱,慢步转至案前站定。
“谢老夫人,且慢。”
她平静的望过去,说:“谢老夫人忘了?谢家一砖一瓦皆受益于我。”
“老夫人不言恩不言谢也就罢了,还想抓吾弟。”
“好会感恩,就是这么报恩于我的?”
谢老夫人瞪眼,“胡说八道!”
她自是不肯承认谢家的避雨屋檐、宿眠软榻,都是元熙出金建造的。
“我谢家一粒一粟,都是我谢家儿孙在外拼死挣来的,与你有何干系!你放这等狂妄之言,居心何在!”
镇主听得迷糊,道:“既我人在这儿,你们不妨将事都说清,我依情凭据,也好给你们主持个公道。”
谢兆连忙拜道:“谢家全倚仗镇主了。”
有镇主做见证,当堂将谢家与元熙结亲的事定下来,无论是怎么定下的,元熙这座金山,就是长了腿想跑,谢家也有正当理由可以将她扣下了。
讨的就是一道旨,一道令。
一道“官方”准他将元熙划为私有财产,可为所欲为的许诺。
这之后凭元熙怎么闹,都没用了。
谢老夫人谢过镇主后,转头就对元熙说:“你何时冒出个弟弟?莫不是反悔与我儿的婚事,特雇来个乡野乞儿来我谢家宴上捣乱生事的!”
时野侧目,直觉这老妇不好对付。
就这眼也不眨颠倒是非的能力,就是个炉火纯青的段位。
谢老夫人道:“镇主有所不知,前几日分明是元熙说,要嫁我儿谢兆的。我知二人年龄相差略大,此婚事不甚妥帖,没能同意。”
“但元熙执意要嫁,说我谢家是有前途的,我儿温润知礼,是可托付终生之人,为表诚意,重金砸下来欲促进这桩婚事。”
“我瞧她是诚心的,才松了口,还派了贴身奴婢金奴去伺候她,不料,她临门反水,给我谢家这样的难堪!”
“元熙礼金已下,乡里乡亲皆知晓她与我儿婚事已定,她不讲信义,害得谢家脸面没有了,谢家往后在丹阳可如何做人!”
谢老夫人有过三任儿媳。
这三任儿媳是怎么连哄带骗拢进谢家的,谢老夫人都快熟能生巧了。
这回的元熙,年仅十四,又是个巴巴跟在她孙儿身后贴金奉银的,这样一个没心眼的蠢丫头,按死在掌心底下,还不是拍死蚊虫一样简单。
且她到底是活了一把岁数的人精,年轻时也是经历过宅斗的,诉苦诉的慷慨激昂,悲愤交加,紧紧攥着胸口,年迈浑浊的眼就差垂泪了,感染力极强。
是个能靠言语挑动听众情绪的能手。
镇主听了也向谢老夫人倒戈。
他质问元熙:“小小年纪,心机如此深沉,你想做什么?整个谢氏家族,你都想随心情玩弄于股掌不成?”
谢家骗娶、强娶,叫谢老夫人一番话说成了元熙恨嫁,且砸重金也要嫁。
这元熙若当堂说不嫁,恐怕还得贴补银钱给谢家做损失费了。
时野眸中暗色翻涌,气场在微妙的变得阴鸷,无人发觉。
元熙倒面不改色,经历过生死的她,只觉得这些都是小场面。
她对抓住时野的人说:“放了他吧。”
那些人岂会听她的,照样抓着时野。
时野身上还有伤,伤还是她辛苦包扎的,都被他们扯坏了。
时野就看元熙丰盈的唇轻轻抿动了一下,像是有点不愉快了。
寒气罩头扑来,浓得空气中都见了白色的寒霜。
抓着他的人哆哆嗦嗦的放开了他,一个个都往手指头上哈气,“冻、冻死我了,这小子是冰棍做的吗,怎么抓着还冻手啊。”
“阿野,到我身边来。”元熙说。
时野也不会白得元熙的好,得了自由的他,就是条松了绳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