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贤楼的二楼雅间,窗户半开,往下眺望,正好能将整条街的景况收入眼中。
雕花窗柩前,一年轻男子临窗而立。他长相极为俊美,鬓若刀裁,目似寒星,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黑色的劲装勾勒出他的腰身,猿臂蜂腰,肩宽体阔,渊峙如青松翠柏。
在旁观了整场“闹剧”后,他整个人冷凝了几分,薄唇轻抿,目光闪烁不定。
魏栖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去,见一绝代佳人回眸一笑,不禁心神摇动,喃喃道:“这等丽人,我之前竟从未见过。可见那士子们排的美人榜很不准,竟将最大的明珠漏了去。”
陆霁古怪地看了他几眼。
身为东宫太子,陆霁对京城年轻士子们的交游活动,略知一二。他们平日苦读,闲时在茶楼品茶。
少年慕艾,一日吃醉酒后,共同撰出了一本帝京美人录。从身、形、言、容、声五个方面选出了长安城的众多美人。
其中,被推为榜首的便是虞行烟。
册子虽未公开发行,但群芳争艳的名录却广为流传。
魏栖是宁国公世子,与虞行烟见过数次。陆霁没料到他眼拙至此,不过是换了身装束罢了,竟没把人认出来。
不过,他也没提醒,只略过此事,问他道:“方才的事,你有何感?”
魏栖自然将方才的热闹看了个全,展扇一笑:“这脂粉店的账做得颇为细致,倒是可以好好学习一番。”
账目理顺,做清了,就不怕出问题。宁国公府名下有诸多产业,每至年关,便有各大管事来府核报。
他母亲负责执掌中馈,见完管事后,总要大病一场。
若是能把账做实,他母亲也能省不少心力。
陆霁不搭话,只背手道:“你可知这家水粉店每日有多少人登门?又有多少人空手而出?”
魏栖一呆,估摸了下,斟酌道:“怕是有数百人进店。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这百人的总数不是他信口胡诌,而是根据半个时辰内的进店人数估算出的。
陆霁沉吟了一番,又继续问:“若你是店里的管事,能在招呼来客的同时,还能把账记得那么详细么?”
“能来得及记录旁人的穿着和体貌特征么?”
魏栖摇了摇头。
他虽是帝京有名的才子,记性远超常人,可让他一心几用,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迟疑了下,脑海中闪过几道疑惑,可思绪转得太快,没抓住,只好出声问道“太子殿下是何意?难道里面有什么门道不成?”
陆霁眼里泛起丝极浅的笑意,随后似是意识到什么,又很快把它压了下去。
“她在诈那三人。”
他语气平静,可听在魏栖耳里,却如惊雷一般。
“这!”
魏栖惊了一声。
他也是个聪明人物,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而后抚掌大笑。
是了,店里日日来那么多人 ,哪会有人记得清呢!
那女子料定这三人故意寻事,使计行诈!那账本和旁人的没有区别。只是这三人心虚,下意识地中计了!
想通这茬后,魏栖又细细回想方才场景,眉头越皱越紧。
讹诈,标识,三天,五天……难道……
魏栖心神转动,想到那女子所说的“新的标识”,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既然能诈第一次,难道不能诈第二次么?
“莫非那新标识也是她诓人的言辞?”他越想越吃惊,一不留神竟将内心所想宣出于口。
见陆霁点头,肯定他的猜测后,魏栖极为诧异:“她怎的如此大胆?不怕有人戳破她的谎言?”
陆霁凉凉地看他一眼:“她既然敢这样做,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我猜这几日,那桃花膏应该没卖出去多少。就算有较真的上门求证,寻个理由,便能含混过去。这危机,她化解得倒是巧妙。”
常人行诈,若一击不中,必方寸大乱。哪会像她这般,连续使诈两次。三人中的“女儿”反应很快,几句话甩脱了第一个“坑”,只是她没料到,所谓的桃花标识也是假的。
三人本就受人指派,心虚得很,只以为店里的账记得细,底气不足,在遇到第二个计谋时,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气一下子散了,立即溃败下来。
魏栖从他的话中听到了欣赏之意。
这在素以“端方自持”、“庄重内敛”闻名的太子身上并不多见。
他从头到脚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忽然福至心头:“殿下似乎对那女子颇为满意。既然那女子尚未出阁,您又未婚配,何不登门求娶?”
魏栖越想越觉得可行。
那女子发髻,是云英未嫁的少女常梳的式样。她生得如此貌美,又聪明机智,和殿下倒是相配。
正当他要继续鼓吹时,却听见身旁人透着寒气的声音:“她是虞姮的侄女—虞行烟。”
“啪嗒”一声,魏栖手中的扇子坠地了。
“怎么会!”他惊呼出声。
朝中无人不知,自贵妃虞姮进宫后,先皇后便郁郁寡欢,不久后便溘然长逝,徒留一双十岁的儿女在深宫挣扎。
先皇后所出的儿子,便是太子陆霁。
他幼时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先皇后的死因似与虞姮有莫大关系。可惜的是,知道当年秘辛的老人或病逝,或离宫,慢慢地,这也就成了桩无头悬案。
单看殿下的反应,传言似不是空穴来风。
他暗恨自己失言,又怪自己眼拙,叫苦不迭。
果然,陆慎微讽道:“不过一美丽皮囊而已。你要是喜欢,可择日上门求娶。想来虞伯延会很满意这桩婚事。”
陆霁的眼角眉梢俱是讥谯,些许好感仿佛被风一吹,就骤然消逝。
雅间内再无人说话,气氛凝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