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竹国,山南道,云安州,三原县治下小村。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柄古山下茅草屋,黄泥稀汤院内淌。
一青年立于院中草棚下,手中的舂米杵一起一落间,金黄的稻壳四溅飞出。
“咚咚咚~”
舂米声沉闷而急促,就像天边排铺而来的闷雷,听闻后只觉心烦意乱。
初小雨,电闪雷鸣过后,转暴雨倾盆而泄,天时有变。
唯一不变的是院内重复着舂米动作的青年。
他神情专注,如同炭涂的黝黑双眉上蓄满汗珠,恰似秋水双剑,自有无双锐气蕴含其中。
“来哥儿,雨大了,快些回屋吧。”
天边雷声稍弭,屋内有声音传出,唤青年回屋。
那声音苍老且虚弱,话毕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弗来伸手抹去汗水,被挤出眉间的汗珠,滑过消瘦的双颊滴落地面。
“阿爷,我就来。”
他说完将舂好的稻米用草袋装好,细心地将米袋放到草棚中间位置,再将蓑衣披在上面,以免雨露潮坏。
而后将散落地面的稻壳,耐心扫起装好。
这些稻壳碾碎后,不管是合着煮糠粥,抑或是做成糠饼,都是能饱肚的吃食。
虽不利大解,大抵也比活活饿死,来得好些。
做完这一切后,他方才冒着大雨,冲回了屋内。
先前在院中还能有些光亮,回到屋内,真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赵弗来凭借着记忆来到床前,在窸窸窣窣的响声中。
将一袭粗布短衫脱下,露出常年打熬的精悍身躯。
雨太大了,任他步伐再快,也免不了浑身被淋了个通透。
“来哥儿,将阿爷的褂子披上吧。”
昏暗的屋内,亮起一盏豆大的虚末灯芒,勉强照亮了,屋内的家徒四壁。
先前的声音。在屋内东面响起。
那边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竹条床。
一位面带病色的老者,盖着薄衾躺在上面。
说是薄衾,也不过是糊弄耳朵的说法。
真要细究起来,不外乎是双面麻布做底,内充草秸的草衾。
而这床草衾,在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里,已算得上是一件体面的家底。
若不然,一床草衾也不至于,惹得祖孙俩来回推让。
“阿爷,我不用,我身体壮着哩。”
赵弗来嘴上很倔,钻进稻草编织的草席下缩成一团的身子,却是止不住地打颤。
秋风秋雨冻杀人。
阿爷的身体本就不好,那草衾也不顶大用。
深秋露寒,若是再将褂子给我穿,怕是又得大病一场。
他们家已经很穷了,就连这次要上缴的秋粮,都还是向陈富人拆借来的,银钱方面甚是窘迫。
“九出十三归,这拆借来的粮,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陈家更不是好相与的良善人家,看来得多找点活计做,快快将此事了结,方才心安。”
兀自叹息一声,赵弗来无奈按下胸中愁绪,眼下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爷见拗不过他,无奈地撑起身子将灯吹灭。
在床上辗转片刻后,阿爷还是不放心地出言。
“来哥儿,习些拳脚功夫防身无碍,可万莫做傻事,走上你爹的老路,那是他的命啊。”
老人所说却是三年前,孤竹国与黄梵国大战的旧事。
据传两国交战时,黄梵有仙人降世大杀四方,致使孤竹惨败,死者不计其数。
而那其中就包括,老人那位被征召入伍。
在此战中,落了个尸骨无存下场的独子。
自噩耗传来,身体本还算硬朗的老人,病如山倒。
父亲的骤然离世,祖父的一场大病。
加上为老人延医问药,所费甚糜,使得原本殷实小家江河日下,转瞬败落。
在这一连串打击下,当时年方十五岁的少年郎,不得不独力扛起家中重担。
也是从那时起,老人发现,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家孙儿,也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本就从小习武的他,在扛起这个家的同时。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拼命打熬筋骨,习拳脚刀枪。
常常弄得自己一身伤痛,仍苦练不缀。
深知赵弗来脾性的老人,哪还不明白自家孙儿的想法。
然这个年月,求个三餐温饱已是不易,还胡想个甚?
因着老人忧心如捣,便常常对赵弗来耳提面命。
一则,是防他年少任侠气,不顾后果惹下祸端;
二则,却是老人自己,再也经受不住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三则,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可是仙人啊!
凡人还能奢望向仙人寻仇不成?
这等想法,便是在脑中想一想都是不敬!
屋外风雨飘摇,一闪即逝的紫金电芒,照亮了赵弗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阿爷的劝解,也勾起了赵弗来心底,那处陈年创伤。
他心底的那份愧疚无法明言,只右手不自觉握住了,榻旁的一件物什。
那物什入手冰凉,伴有淡淡血腥气。
“仙人便杀不得?”他扪心自问,掌中那份冰凉早已炙热的如同火烧,
少许,紧握的手掌摊开,赵弗来对于阿爷的劝告,尽数应承下来。
“阿爷,我晓得勒,我不会胡想,现在孙儿就专心给您养老。
前些时日阿爹的军功田,也总算是赏下来了,盼来年有个好光景。
或还能攒下些余钱,送枳弟入书院,bu谋个好出身,孙儿就满足哩。”
他语气欢快,好似混不在意,然则心中真实想法旁人又如何得知。
若不是自己在三年前刚好成丁,按照家独子免入伍的条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