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目光定了定。
“杜娘子?”他说。
那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果然。我心想。
“为何将你误认为她?”他接着问道。
我阴阳怪气:“因为似乎人人都知道,你身边只有杜娘子一个女子,照顾得无微不至。连街上说书的,都给你二人写了那才子佳人的故事,风靡市井,妇孺皆知。如今她们见你带着我这么个相貌出众的女子在身边,自然就以为我是杜娘子了。”
他沉吟片刻,道:“阿婈是杜先生的女儿。杜先生去了之后,她们孤儿寡母留在了扶风,后来京城生乱,我唯恐她们二人遭遇危险,就接去了齐国。我确实一向对阿婈和她母亲敬重,甚为厚待,不过并未如传言说的那样有男女之情。杜娘子与我自幼相识,我对她,不过是对妹妹一般,从无逾越。”
阿婈都叫上了。
妹妹一般。
呵!
果然是这话,我就等着它。
“是么。”我说,“我与圣上是自幼相识,与琅琊王也是自幼相识,可我们也从未说过什么兄妹姊弟之情。说来,倒是比不得上皇和杜娘子。”
他睨着我:“你不乐意?”
我又笑一声:“你哪里看出我不乐意,我乐意得很。不过是些市井流言罢了,既然行得正坐得直,难道我会将它放到心里?我不过觉得,这等事,我竟是从几个小城仆妇的嘴里听到,而非上皇亲口告知,着实失望罢了。杜先
生是上皇恩师,杜先生的遗属,我也自当敬重。上皇将杜娘子视如亲妹,我自当也视她如亲妹,这天底下,哪里有要成婚了还不知夫家有个亲妹的道理?别人问起来,我说不知,倒显得好像我心怀鬼胎,上皇唯恐我因为当年之事对杜先生的遗属心有芥蒂,竟不能容人一样。”
他愣了愣,随即道:“我不曾这般想过。”
“上皇不会这么想,却保不准外头那些喜欢往暗处揣度的人这么想。”我不依不饶,“你是太上皇,自无人敢嚼你的舌根。我却不一样,无权无势,又有那获罪出家的身世,被推到风口浪尖来做这个太上皇后,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那些旧事,过去也没几年,知道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不会等着看戏,捕风捉影?我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周到,便是那善妒狭隘的名声。”
他看着我,目光深深。
“此事是我疏忽,日后不会了。”少顷,他认真道。
什么日后不会了。
寥寥数语就想打发我?
我不满意,还要再说,外头传来侍卫的通报:“公子,到了。”
上皇随即道:“路口有一棵槐树,在那里停下,勿扰行人。”
侍卫应下,将马车停住。
他随即撩开帘子下去,而后,转头对我说:“下来吧。”
我看着他,方才酝酿的一肚子话一下没了去处,仿佛挥拳打在了空中。
仿佛将那些话塞回去一样,我深吸一口气,不理会他朝我伸
出的手,下车去。
这个地方离医馆不远,只有不到十步路。医馆前的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正逢开市,进城赶集的各色人等川流不息。
太上皇的侍卫们显然很是谨慎,我看到医馆前三三两两地站着好些闲人,虽是寻常衣着,却一眼能看出都是便衣的侍卫。
走进医馆的时候,这里也仍是热闹。
堂上的人里面,虽也有侍卫,更多的却是真来看病的人,还有小童扯着嗓子哭喊,热闹得很。
李郎中他们仍然只有三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我们进来也无人看到。
吕均随即朝李郎中走去,似乎想要告知他,却被太上皇一把拉住。
“让无事的人都过来。”他说,“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说罢,他走向药柜,接过几个病人的药方,与忙得晕头乱转的阿善一道拣药。阿善这才发现他来了,一下睁大眼睛,震惊地愣在当下。
太上皇只盯着药柜上的字,问道:“芦根在何处?”
阿善这才回过神来,忙给他指地方。
我也不闲着,径直到了病舍里,见李郎中正在给人正骨。
那人怕疼得很,“唉哟唉哟”叫着,不住地躲。阿成正在一旁给另一个病人敷着膏药,也无暇帮忙。正忙乱之际,吕均带着两三人上前去。有的帮李郎中按着病人,有的则拿起旁边的脏水盆去倒水。
李郎中露出讶色,我拿起一旁的布条,像先前帮忙时那样递到他跟前。
他看到我,也
是一怔,而后,望向堂上,露出宽慰之色。
“有劳娘子了。”他说。
我说:“先生不必客气。”
他不多言,接过我手中的布条,麻利地将那病人的患处包裹稳当,吊起来。
有一众人等的帮忙,医馆里病人很快少了,将近中午之时,李郎中终于闲了下来。
“今日辛苦诸位。”他向众人拱拱手,对阿善和阿成道,“去盛些酸梅汤来,让众人解解渴。”
阿善和阿成忙应下,往后厨而去。
李郎中又看向太上皇和我,抚须道:“二位今日莅临寒舍,想必是为了道别而来。”
太上皇颔首:“正是。”
“且到后院茶舍叙话,如何?”
“如先生之意。”
那茶舍很小,就在井边不远,开轩面向院子,屋檐下,摆着案台和茵席。
天气炎热,太上皇也有伤在身,李郎中并不烹茶,只让阿善取了酸梅汤来招待。
“先前迫不得已,不曾将我二人实情告知。昨日手下人惊扰了先生,朕甚为愧疚,特来致歉,请先生见谅。”才坐下,太上皇就开口道。
李郎中讶然,笑而起来。
“上皇折煞老夫了。”他说,“自见面时起,老夫便察觉上皇与娘子与众不同,还妄加揣测。后来上皇与老夫说起从军之事,老夫虽觉有真有假,却也能听出上皇必是真经历过战阵的,不肯全部如实相告,定有苦衷,故而不加追究。只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