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车帏拉开,我看着杜婈,答了礼,让她起身。
“杜女史何以在此处?”我问。
杜婈道:“妾奉皇后之命,率队在马场习练马球之技。今日突起风雪,马场中人望见道路上有人受阻,观望时见是皇后仪仗,向妾禀报。妾故来迎接。”
我想起来。
这附近,确实有一处马场。是先帝专门圈养狩猎的马匹所用。
杜婈在马毬赛上出了一阵大风头,回纥王女赠马,明玉赠钱,我这太上皇后自然也不好意思装聋作哑,问过子烨的意思之后,就将这马场赐给她的女队,用来日常习练。
内侍们都很是欣喜,这附近都是乡野和村舍,大雪天里,要找地方歇宿着实难为。这马场虽叫马场,但也是皇家的,有些宫室屋舍,可堪驻足。
于是,杜婈引路,一行人跟着她到了马场里。
兰音儿的脸上满是防备。
“阴魂不散。”她嘟哝道。
我看她一眼:“你不愿住在马场里?”
“我不愿与这杜女史待在一处。”兰音儿道,“她可是皇后的仇家。皇后去水云寺,不都是他们杜家搅出来的事?皇后可要警醒些,她们全家都是心术不正的,难保又憋着什么坏水,在这马场里设计皇后。”
说实话,若天气好,我也是不乐意待在此处的。不过这雪看着越下越大,我别无选择。
“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我说,“住一晚罢了,无妨。”
这马场虽是皇家宫苑,但
毕竟不能与正经的行宫相较。对于杜婈这样养尊处优的闺秀来说,无论食宿都清苦简陋了些。
但让我诧异的是,她似乎在这里住了有些日子。她的脸有些黑了,脸颊红红的,一看便知是每日在外头骑马吹风所致。她手下的一干女子,大约十人,有的也是官家闺秀,有的则出身平民。与杜婈一样,个个都有些风吹日晒之色。
除了她们,还有五位胡姬。
见礼时,我看她们身上的打扮很是眼熟,诧异地问杜婈:“这几位,莫非是回纥女子?”
“正是。”杜婈答道,“回纥球技颇有可取之处,缬罗王女离开时,特地将她们留下,要她们与我习练。还说明年此时她也要过来,介时再打一场。”
缬罗此人,行事确实颇有些特立独行之处,我倒是见怪不怪。
“这些日子,女史都待在了马场之中?”我问。
“禀皇后,正是。”她说。
与从前相较,杜婈在我面前说话似温顺有礼了许多。
兰音儿站在一旁,仍是那不屑之色。
我也不多问:“如此,女史辛苦了,歇息去吧。”
杜婈的神色却有些犹豫,道:“妾有些话,想对皇后说。”
“哦?”我问,“女史有什么话?”
她将目光瞟了瞟一旁的兰音儿和内侍宫人。
我转头,对他们道:“你们且退下。”
兰音儿一脸不乐意。和众人退了出去。
未几,堂上只剩我和杜婈。
“京中的事,妾听说了。”杜
婈又踌躇了一会,方才道,“皇后必是以为与我家有关。”
我定了定神,看着她,片刻,道:“女史之意,你知道本宫是被冤枉的?”
她没答话,少顷,似下定决心,抬眼望着我:“此事,妾会查清。若果真我家牵扯其中,妾定然会阻止,还皇后清白。”
我又是诧异又是好笑。
诧异的是,她竟会站到我这边来,让我几乎怀疑眼前的杜婈像是个假的。
好笑的是,相似的话,子烨也说过。一个太上皇一个女史,接连在我面前拍胸脯说自己会查清,显得我这太上皇后的名头实在像个摆设。
“哦?”我饶有兴味,道,“若果真如此,不知女史打算如何还本宫清白?向太上皇禀明一切,处置那设计造谣之人么?”
杜婈的目光又变得纠结,继而昂首道:“妾不会这么做。恕妾直言,上皇对我家奉若至亲,若皇后想藉着上皇宠爱反过来撼动我家,乃白费心思。”
啧。
我想错了,她还是那样讨厌。
“既然如此,女史又为何与本宫说这些?”我说,“上皇将本宫发落,难道不是正合了女史家的心意?”
杜婈道:“妾自幼受父亲教诲,知晓明辨是非乃为人根本,亦向来只帮道理。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就算是憎恶之人,也该光明正大一决高下,而非暗中伤人。”
我不置可否,将茶杯握在手中暖着手,不紧不慢道:“这些日子,女史都住在马
场里。此事,宋国夫人知道么?”
杜婈面色一僵。
“宋国夫人不想让女史摆弄马毬,是么?”
杜婈的声音生硬:“这与皇后之事无干。”
“怎说无干。”我说,“这马场是本宫赐下的,在宋国夫人眼中,本宫这事可办得十分不讨喜。宋国夫人盼着女史做个大家闺秀,事女红,通文墨,做一位众望所归的贤后。本宫遇到的麻烦,与女史遇到的麻烦,皆是宋国夫人为女史铺的路。有这般用心良苦的母亲,女史该感怀恩德才是。”
杜婈的眉间有些不耐烦之色:“谁要她……”话没说完,她似乎回过神来,警惕地看着我,面色一敛,“皇后之事,还未查清,不可定论。”
我淡淡一笑,道:“本宫说的这些话,定然也有不少人劝过女史。女史性情刚烈,必是只愿做想做之事,越是硬来便越是不肯就范。本宫说的对么?”
杜婈看着我,又是好奇又是狐疑。
“皇后之意,妾该对母亲感怀恩德,难道是劝妾该事事听母亲的?”她问。
“古云,阿意屈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我说,“古人亦知晓愚孝愚忠乃大不孝大不忠,女史自幼受杜先生教诲,又怎会是那迂腐之人?上皇向来对女史多有褒奖,今日听女史一番言语,本宫亦知晓女史有真性情。女史要做什么,要站在哪边,本宫皆无意约束,只愿女史无愧于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