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一言不发转身便走,盈袖便只当他宽厚仁爱,轻轻放过了这桩小事。千古以来,寺里的僧人都是这副温和的性子,万般苦厄加身,也要割肉舍身渡魔,以修来生。盈袖摇摇头,专心品尝自己桌上的美食,可惜她这条龙,修不出那样一副好心性。
没过一会儿,有脚步声渐渐靠近,一直到了她桌前。盈袖抬头望去,一愣,竟是刚刚楼下的那个和尚。那和尚不慌不忙,寻了个位置,将她的汤盅稳稳放回了桌上。然后便施施然在对面坐在了。盈袖不用竖起耳朵,便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都在疑惑这和尚怎么跑来酒楼里和女人拼桌。难不成动了心,要破戒还俗不成?这得是长得多漂亮的姑娘啊,可得多看两眼。
“大师这是——”盈袖作为被议论的源头,有些坐立不安,猴戏好看,她也愿意看,但这不代表她愿意亲自上台去演。
“你请我上来的。”和尚坐的四平八稳,眼睛澄澈,里面还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问她为何刚刚说了的话片刻便不记得了。
得,不容易。万里挑一的稀奇和尚,被她撞见了。虽不信佛,可也不能辱佛。盈袖唤了小二过来,将她桌上的荤食和酒尽皆撤下,自取处置了,莫要浪费。然后又细细吩咐他到后厨去让厨师用干净的锅做上两道店里有名的素斋和一壶清茶。
“小二哥,您下去之后插插队,快些把菜端上来。刚刚这汤盅自窗上掉了下去,险些砸伤了大师。小女子自当请上一顿饭食,向大师赔罪。”嘱咐过小二,盈袖又向四周作揖,以示叨扰,臊得他们连忙把头转回去,再不正大光明的盯着这位酒楼里唯一的和尚看。
“大师真是好心性!”盈袖看着坐在那里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恍若一尊佛像的和尚,忍不住出声赞叹,自愧弗如。
“不敢当。”法海和盈袖在一起共处十年,可以说他短暂生命中一半的时间都和她息息相关,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地从盈袖的举止间看出她的意图。是周边人唐突的目光让她觉得不开心,故而她大声吩咐小二,借着交谈把因由交代清楚,撇清自己,至少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也是有意思,他这不及而立的和尚力求斩断贪嗔痴,修心修佛修来生,红尘中走过,片叶不沾身。而这条龙呢,将近万岁的年纪,修身修道修此生,红尘中打滚儿,出入自如,众生皆过客。
“你不记得我了。”法海笃定。
“嗯?”盈袖定睛打量这和尚,片刻摇摇头,笑着说道。“大师怕是认错人了吧,小女子上次来杭州,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也是尴尬,盈袖话音刚刚落地,法海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拳头大的绿玉珠子,上面刻着避水的符文,看笔迹正是她的手法。
“呵呵,呵呵呵。”她只能尴尬笑笑,再去无边的记忆里寻找这只和尚。记忆里光头遇了不少,一一比对过长相修为,再算算年纪,盈袖迟疑地问道,“你是阙华?觉鉴?明释?”
盈袖每说出一个名字,法海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黑如锅底。这便是猜错了,盈袖瘪瘪嘴,不敢多言,实在是这和尚看起来不像是个脾气好的。将心比心,谁若是把她的名字给记错了,她一定会打爆那人/妖/神仙的头。但是,自己的头,还是完好无损地长在肩膀上比较好。
“大师,您——”盈袖绞尽脑汁地寻思办法,想要换个话题把猜错名字这事儿岔过去,不想从窗口那里忽地翻进来一个青衣少女,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法海!你这秃驴,到底跟我姐夫说了什么?他竟敢拿了雄黄酒回去给我姐姐喝。”小青刷地拔出剑来,指着法海的脑袋。
青衣姑娘身上妖气弥漫,却未有血孽缠身,应是个正儿八经修炼的小妖。此时她怒目圆睁,一心要为自己的姐姐打抱不平,生机勃勃,活泼有趣。是了,那和尚这般修为,也只有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法海大师与之相符。
这法海,她也的确曾见过,他倒争气,佛法修为一日千里,今非昔比。
盈袖衣袍未动,足下微微发力,飘然后退了三尺有余。这一下便把场地让了出来,任他们发挥,自己也融进了人群,悠哉悠哉的看戏。
盈袖法力高深,非法海与小青所能企及,他们只觉眨眼的功夫,盈袖便换了位置。其他凡人便更不可能看出端疑了。
“贫僧只与许施主说他那娘子是条蛇妖幻化出来的,这本就是事实,他却如何都不肯信。”法海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与小青解释,“贫僧便说,不管道行多深的蛇,一遇雄黄,必然会化为原型,他若不信,回去一试便知。小青姑娘如此恼怒,可是许施主真的试了不成?”
人群哗然,纷纷央着小青快些解释,难不成那乐善好施的白娘子,真是蛇妖不成?
“胡说八道!!!”小青天真懵懂,也知道这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个清楚明白,否则杭州再无她姐妹二人容身之地。她跺跺脚,牙尖嘴利地反驳道。“你分明是嫉妒我姐姐姐夫夫妻二人感情好,这才从中挑拨,分明,分明是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