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无一人的街巷里出来后,魏厉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他身量高,步子大,云时安便只得低头追赶他的脚步。
她一边走,心里一边盘算着如何从他那里申领些用度。青州不比在岛上,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但是……
这人真是捉摸不透。刚刚在巷子里,刚一开口问他要银钱,他一脸生气转身就走,时安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魏厉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云时安收不住势子撞了上去,顿感好像撞到一块坚硬的岩石,她揉揉撞得发红的额头,看清楚两旁都是人,四周闹哄哄的。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在她面前,是一条长长窄窄的街,路的两旁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摊,各种颜色,绿的红的蓝的青的,卖包子的,卖茶的,卖花的,卖菜的……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甚是喧闹。
迎面走过来两名头戴簪花的女娘,手里都提着一篮子鲜花和蔬果。两位女娘看到时安,不知为何脸红红的,掩面对视一笑,又低下头去避开。
时安连忙侧身让过,有些不明所以。
“石全,怎走到此处来了?”云时安问则问矣,言语中却透着一股子兴奋。
魏历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跟此地不太搭。
这条街看上去乱糟糟的,她心底却很是喜欢。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更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卖货与买货。
“公子,来两个烧饼吧,新鲜刚出炉的烧饼,香着呢!”
卖烧饼摊的中年胖哥声音洪亮,一双眼睛贼尖。云时安只是瞄了两眼便被他发现了。
时安看看烧饼,无奈地回以一个有些窘迫的笑容。她可是很想买,奈何囊中羞涩,身无分文。
唯一的金主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也不理她。
胖哥摊主一见她的神情,便知她的难处。瞅了瞅前面那位伟岸超群,玉树临风的高个子郎君,上前嘿嘿一笑:“这位爷,看看呗,咸香脆甜两种口味。三文钱一个,两个算您五文钱。您旁边这位小郎君都饿了,买两个尝尝吧。”
被他挡住去路,魏历脸色沉了两分,胖哥心中有些害怕,往后弹开。
时安眼巴巴看了几眼那两面焦黄的烧饼,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心中略有遗憾。她还从来没有吃过……
魏历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枚碎银,面无表情地递给胖哥,另一手将胖哥手里的烧饼拿过来,塞到她手里。
“饿就赶紧吃。”目光毫无波澜,没有温度。
时安直接忽略他硬邦邦的语气和动作,有些不敢相信的接过来,“这……是给我的?”
她分出一个递给他,“喏,这个给你。”
“不用。”这回他连看一眼都不曾,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只短短两个字,简洁有力,将她和半空中的烧饼拒绝的明明白白。
她耸耸肩,把烧饼装回油纸包好,塞进衣袍里。他不吃正好,省下来拿回客栈,晚上还能再吃一回。
至于他板得跟苦瓜一样的脸,权当是带的面具就好。
偌大一个市场,人来人往。有他高高大大的宽肩在前面挡着,除了刚刚那两个女娘之外,一时再无一人过来挤她。
在他隔出来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她得以边走边吃,任凭浓浓的麦香味充斥唇齿之间,久久不散去。
面团经历火烤,刚入口的劲脆褪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绵长又有嚼劲的面香味。
这种香酥可口的味道,混着路旁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令她想起小时候,在金黄的漫天余晖中,坐在阿祖身旁,吹着海风钓鱼的情景……
阿祖说过,看人要看他做的事,而不是只听他说的话。
天光正好,日头的光从他头顶上斜斜落下,将他整个人罩在浅金色的阳光之中。
云时安心中好像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松动了一块,快步上前,与魏历并肩而行。
他既然没有弃她而去,也不是她原先想的那般十恶不赦,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骗他。
“有个事我想同你说清楚。”她咽下一口烧饼,抬头看他。
“石全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云时安。”
她伸出手指,指向天空。“云也,聚天地之气也。时安,即时时安乐。是我爹娘起的名字。”
“之前我骗了魏兄,也是为了小心……,魏兄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眸光流盼,清澈如镜。他却一触即闪,平淡地看向远处某个地方。
稍巡,他含有深意地说道:“不管以前如何,魏大人只需记得你如今的身份。”
这一开口,时光立时从初春倒退到深秋。仿佛只要一阵风吹过,树叶就会簌簌飘零。
时安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跟他继续说关于她的装束……
前天夜里,她和他可是在温泉里打了一架。当时她急于跑路,也不知道他认出她没有。
他后来一直没提,也许是没认出她来。只是……
她飞快地觑一眼他淡漠的表情,他已经说了“不管以前如何,只记得此时身份”这句话。
那意思不就是:她现在的身份是青州刺史府的参军——魏历。
如此也好,她自小在岛上过的洒脱,女装男装也不是什么顶顶要紧之事。
殊不知,她心里一番思索,另一边的魏历,眼神也幽暗了几分。
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坦白,是他始料不及的,说不意外是假的。
不过,于他,她的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就是魏历,因为青州这个案子,比他料想的还要复杂很多。
前日抓了两个潜入刺史府的贼人之后,他和晏少梁连夜提审。
但那两人口风严实,一口咬定想趁着新任刺史还没到,一切乱糟糟的时候,寻些值钱的东西变卖了,换点银子。
笑话,什么样的人会跑到刺史府偷盗?
而原先那一路要劫刺史府府库的贼寇,更是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这两天查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