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小院虽然沾着“机关”俩字,但其实黄炳秋不算机关的人。
他所在的农机厂在前年新设了纪检部,理论上是县纪检委的下属部门,虽然没啥实权,但胜在福利不错,当上科长后分了套住房。
一室一厅的屋子,住一家三口是没问题,再加上陆离离母女就太挤了。
“大姐,你和离离住里屋,我给老黄收拾几件衣服,他回老爷子家住去。”
八十年代的机关也没有空余房子,谁家来亲戚住不下,都是自家人再找个地方临时睡几天。
罗凤闹了个大红脸,离开陆家的那点勇气瞬间没了,“英子……我、我……”
“你可别跟自家妹妹客气!咱姐俩分开这么多年,好容易能一起说说话!你要是再说些别的,我可真生气了!”
陆离离发自内心地喜欢她二姨,但也奇怪她们姐俩年纪差不多,性情却大不一样,更不理解陆老太一家人,明知道她姨两口子算是“官”,咋就往死里作践这母女俩。
罗英送黄炳秋下楼,才问道,“老黄,你这是啥意思?”
女主人开口留客,男主人也该客气几句,不过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家老黄没说话,肯定有道理。
黄炳秋胖胖的脸上一双小眼,透露着温和的精光,完全知道老婆在问啥。
“他是军官,我是纪检委,没啥关系应该少来往。”
罗英一噎,她当然知道这一层,但理论和实际又不一样,何况这人刚救了外甥女一命,谁知道以后有没有关系呢。
黄炳秋看出老婆眼里的不满,“他那件皮夹克是苏州货,凭票也得500多块,手上的梅花表是上海的高级货,要260多块。”
罗英瞪大眼睛,夫妻俩对视几秒钟,谁也没说话。
陆离离不知道她二姨和二姨夫没说出口的心思,帮着她妈收拾好东西,打量一番二姨家。
八十年代的单位职工,哪怕是干部,家里也没多少家当,不是穷不穷的问题,是物资匮乏,购买渠道太少。
“妈,你和二姨多久没见了?有三四年了吧?”
罗凤低头叠着几件打补丁的衣服,点头道,“和你爸结婚,生了你,你爸牺牲,你二姨和二姨夫统共来家三次。”
陆离离当然知道,这不是二姨和二姨夫看不上她妈低嫁。
记忆里从来都是陆老太话里有话,什么“有城里大官当靠山的媳妇不敢使唤”“破落农户配不上千金小姐”等等。
PUA得罗凤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也不敢和亲妹妹多走动,生怕被婆婆指摘。
她心里叹息,罗凤这样的女性不在少数,好在她妈已经跳出那个火坑,只要有她在,就不能再让人欺负。
“我爸的东西,就这一个文件袋?”
罗凤红着眼,轻轻说,“你爸牺牲后,部队上的领导来送讣告,顺带把这些送来的。”
陆离离摩挲着文件袋,心里波澜起伏,陆直与现在的她并无关系,却不能隔断血肉之躯下的血脉相连。
打开文件袋,陆离离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摊开在桌上。
陆直留下的资料很少,只有部队上的身份证明、死亡证明,还有三四块奖章,以及一本日记。
看来陆老太除了抚恤金,是啥也不要。
陆离离把陆直的证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是1950年6月7日生,1963年进了部队,牺牲时是1976年,只有26岁。
轻飘飘的一纸证明,承载了一名战士的一生。不知有多少战士牺牲在战场,才有了以后稳定繁荣的发展局面,普通人的生活才能越过越好。
一时间陆离离感慨万千,眼眶发热,喉咙发堵,连她二姨回来都没听见。
“大姐,我买了金丝花卷和卤牛肉,你和离离赶紧趁热吃。”
罗英进门,就看见母女俩都红了眼睛,一看桌上的东西就懂了。
姐夫牺牲早,也没来得及安排好母女俩,让她们在那老东西手里被磋磨这么多年,她对陆直是有点怨言的。
但姐夫是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军属的身份在八十年代很有优越感,也算是他留给母女俩唯一的优势了。
罗英赶紧抹掉眼泪站起来,局促地说,“英子你花这钱干啥,啥不能对付吃一口。”
陆离离知道,她妈在陆家啥也没得到过,把一分钱看得比天大,哪有让她自由花钱的时候。
“妈,这金丝花卷凉了就没味道了,你快吃。”
陆离离不跟二姨客气,拿了一块直接塞进她妈嘴里。
热腾腾的细面用猪油刷几遭,撒上盐粒、胡椒和白糖,光闻着味儿就让人流口水,吃进嘴里,罗凤说不出话了。
对陆总来说,这种高热量的碳水碰都不会碰一下,可现在的陆离离是个营养不良的细瘦姑娘,区区花卷根本填不饱肚子。
罗英把卤牛肉切成两块,一块放在碗里,搁在厨房阴凉地方,一块切成薄片,拨了一半给大姐,一半给外甥女。
“英子,我不吃这个,你留着给小禾放学吃。”罗凤赶紧摆手,她在陆家一年到头吃不到一口肉渣,哪里敢吃这种金贵的卤牛肉。
“给他留了一块,你还怕那小子吃不到啊。”
黄炳秋和罗英的儿子黄彦禾,今年八岁,是老黄家一根独苗,平时爷爷奶奶宠着,家里几个姑姑惯着,说得夸张点,他就是八十年代的第一批“小皇帝”,半点苦也没吃过。
三人吃完饭,陆离离重生以来第一次吃上一顿饱饭,肚子里有油水了,底气也足了。
“二姨,我上街转转,你和我妈说说话。”
冲清县隶属于北山省的省会川州,1988年的川州已经是北山省的重要经济文化中心,初现改革开放的春风势头,可底下的小县城能发展成啥样,还是个未知数。
陆离离在大街上闲逛,相比于陆家村,冲清县已经算是“城里”了,至少主路是柏油马路,也有基本的人行路、机动车道的划分。
“……陆离离?”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