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现在这些个体户啊，跟苍蝇似的到处摆摊，赶都赶不走。”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边走边和旁边人议论，声音不高不低的，明显就是故意说给陆离离听的。
“都说肉联厂管理得好，是川州的代表企业，现在看看算个啥呀，门口乱糟糟的，啥人都能来。”
旁边人应该职位不如她高，低头笑着附和。
八十年代的人看不起个体户，这也是社会共识，陆离离也不至于玻璃心，但当面就这样说的，还真没见过。
她卖她的货，别人要议论也没办法，毕竟嘴长在人家脸上。
陆离离只当没听见，继续给女同志们挑选款式，哪知这中年妇女恶意满满。
“看她长得那样儿吧，能是啥好东西，大街上卖的！”
这话极其难听，谢烬当即落了脸，就要上前理论，被陆离离拦住。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冲清县的大领导来了。”
如果说刚开始陆离离还没认出她，这会儿也认出她是谁了。
——这个中年妇女，就是在冲清县农机厂门口，“提点”她别妄想高攀自家供销社儿子的人。
陆离离笑呵呵地说，“您这是高升到省委了？恭喜啊。”
不是拿身份嘲讽人吗？那就让你感受一下县里和省会的差别。
挑衣服的女同志们都闷声笑起来，一面佩服这小姑娘嘴巴厉害，一面也是真看不上这中年妇女。
“哎哟，咱省委啥时候来新人了，肉联厂可没听说啊。”
“人家是大领导，哪能跟咱们这些人说啊，就咱们这一个月一两百块的收入，也就比门卫老赵强点儿！”
“没听人家是县里出来的，新官上任，可不得到处炫耀炫耀，只是不知道啊，现在省委提拔人，都不挑说人话的了吗？”
区区县里的领导，挣得有没有她们肉联厂门卫多啊，到省会来装啥大瓣蒜，轮得到她来议论肉联厂门口有啥摊位吗？
陆离离是不知道她为啥对自己这么大恶意，但在这个中年妇女看来，她全家可是被这个体户害惨了。
她叫郑国芳，堂堂农机厂后勤部副主任，家底殷实、地位颇高。
可在供销社有大好前途的大儿子，就因为见了陆离离一次，不仅和社长侄女的相亲黄了，还在家茶不思饭不想的。
原本她为了儿子拉下老脸，去县一中找人，想着那个体户虽然出身太差，但好歹长得漂亮，以后传宗接代也能让孩子好看些。
谁知那声称去读书的个体户，也没在学校出现过啊。
几次去学校堵不到人，郑国芳就觉着不对劲。
她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方芸卉空降到农机厂跟余淼“蛇鼠一窝”，非要把她按在副主任的职位上。
还假模假式地弄个典型个体户，又是上电视，又是去读书的，赚了好一波舆论，那明显就是方芸卉的人嘛，咋可能真去上学。
还把这个体户包装得比她小儿子成绩好，啊呸，谁信啊。
她把这情况说给大儿子听，谁知他被狐狸精迷住，根本听不进去。
母慈子孝的家，这一个多月闹得鸡飞狗跳，大儿子认定是她不肯让个体户上门，就连家里男人也说她做得过分。
郑国芳满肚子委屈没处说，她虽然在冲清县颇有地位，难不成还能把那个体户赶去外地？
正好省委有进修名额，她毕竟是副主任，申请到一个到省会参与的资格，出来散散心，省得在家看着他们糟心。
哪知在进修参观的第一站肉联厂门口，她居然看到那个体户在摆摊！
方芸卉是疯了吗？要不要为了打压她，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安排人盯着啊！
郑国芳不敢当面骂方芸卉，骂个体户的本事还是有的，结果这农村丫头居然当面就回怼她！不就是仗着方芸卉的势！
“缺爹少娘的农村人，没人教你尊重长辈吗？”
莫说她是不是长辈，知道她是县领导，还敢这样嚣张？
郑国芳现在一百个肯定，这是方芸卉阴毒的诡计。
知道她家世显赫、能力出众，余淼不可能永远压在她头上，就派这么个狐狸精来勾引她儿子。
妄图分裂她的家庭关系！让她不能全心全意和她们争夺领导权！
陆离离不知道郑国芳在脑补啥“惊天阴谋”，只觉得这人纯粹脑子有病。
“您是有爹有妈，也没见您学会说半句人话。”
郑国芳气得脑子嗡嗡响，指着陆离离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买衣服的女同志对陆离离同情得不得了，上次来个年轻的撒泼打滚，这回来个年老的发疯，也不知道她犯了啥冲。
谢烬知道他媳妇儿嘴皮子利索，但也不可能只站着看，“我说这位女同志，您一把岁数都活到哪儿去了？想干啥你冲我来！”
郑国芳刚才还没注意谢烬，这会儿看清楚他的长相穿着，当即认定是这个体户傍了小开。
呵呵，勾搭得她儿子跟她母子离心，还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开在街上炫耀！
她指着陆离离威胁，“我这就找联防队来！你这个体户等着蹲牢房吧！”
说完，甩了袖子就走。
陆离离倒是不怕，现在不像刚改革开放的时候，联防队对这些小摊贩有极大管辖权，找个“投机倒把”的理由，就能把一车货物都拉走。
1988年，作为北山省省会的川州，在市场经济的带动下日渐繁荣，联防队早就不是啥地痞流氓都能进的队伍了。
别说联防队会不会搭理郑国芳，就是真来了，她也不是软柿子，不由人随便捏！
“离离，这人是谁？她认识你？”
谢烬听出那中年妇女和陆离离有旧怨，陆离离翻着白眼说。
“就因为我比她儿子考试成绩好，在县里就对我阴阳怪气的！”
她在大街上当然不能说得太具体，只挑了一件事说，谢烬却猜出应该不止于此，但眼下不是多问的时候。
“别怕，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