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腊月。
刺骨的冷风呼呼刮过,光秃秃的山路上寸草不生,大余村的逃荒队伍正在龟速前行。
山里的土匪又来收小孩了。
阮家的傻丫头阮音音被阮老头打晕了拎在手里,眼看着就要交到土匪手上去了。
秦香兰哭得撕心裂肺,跪在地上,手里死死抓着自己女儿的衣角。
“爹,求您了,别把我的音音送走。”
阮老头一手提着昏死过去的小女娃儿,脚上狠狠用力,想把儿媳踢开。
一连几脚下去,秦香兰吐了两大口红殷殷的血。
可手上还是紧紧攥着自己的孩子的一片衣角,死死不松手。
阮老头又一脚狠狠踹下去,还朝地上吐了一口老痰。
“音丫头要不是个傻的,人家还不愿意要!松开!老二,管好你婆娘!”
阮老二是个老实听话的,当即就伸出拳头狠狠朝着秦香兰砸了下去,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连几通闷响下去,秦香兰整个人早已软软地趴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下去。
口中还呜呜喊着:“音音……娘的音音……”
没人注意到,原本昏死过去的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大大的眼珠子转动了一圈,小小的脸蛋上一派沉静。
她本是21世纪阮家掌权人,从小体弱多病,坠崖是遭了旁支的算计,意外发生之前她早就把家族的财产做了公证,一切等妹妹20岁之后就会自动转接到妹妹手里。
在世家豪门的权力纷争里浸淫过多年,有太多的迫不得已,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变成了这个和她同名的六岁小农女,小丫头从生下来就是痴傻的,脑瓜子里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可用的记忆。
眼下亲爷爷阮老头要拿她去换粮,亲娘秦香兰拿命拦着要救她。
亲爹阮老二却是个愚孝的,把秦香兰打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看都觉着这个新家没前途。
牺牲自己只为家人饱肚?对不起,做不到!
阮音音嘴巴一瘪,带着哭腔拼命张嘴发出声音。
“粮!粮!呜呜呜……换蛋,不许打我粮呜呜……”
声音软软的小小的,许是第一次说话的缘故,吐字不是很清楚,却已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程度了。
本就围成一圈看热闹的村人们一下子都看了过来,都是惊讶极了。
从没张过口的阮家小傻丫头,刚才居然说话了!
阮老二也听见了女儿说话的声音,回神,收了拳头愣愣站在原地,像是定住了一样,木着一双眼睛。
女儿小时候娇娇软软的,他是很喜欢的,可后来到了两岁上还不会说话,痴傻了这几年,他对这孩子也就冷了下来。这会儿孩子突然开口说话,却骂他这个爹是‘换蛋’?
阮老二愣愣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没发出声音,他只是听爹的话,他不坏的……
阮老头也是吓了一跳,傻孙女忽然会说话了,犹如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忽然诈尸,他一个激灵把手中的女娃子扔了出去。
吧嗒!
阮音音小小的身子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寒冬里,地面又冷又硬,小孩子的骨头最软也最脆,细细小小的胳膊肘子咔嚓了一声。
骨裂了!
阮音音心下微冷,很好,阮老头的这笔账她记下了。
秦香兰听见那声骨头撞到地面上发出的脆响,心尖儿颤了颤,手脚并用地爬到阮音音身边。
“音音,娘的音音!”
“呜呜……粮,音音疼,音音的胳膊断断惹……”
“别怕,娘给音音找大夫啊!”
阮音音乖乖软软地点头,小嘴儿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真是疼的!就算她是个成年人的芯子,也是怕疼的。
秦香兰一把将阮音音揽进怀里,狠狠用力亲了几下,闻着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这才平静下来,抹了一把眼泪。
她这辈子一子两女,大儿子鸿翰考上秀才后外出游学,却失踪了。小女儿苗苗半个月前被阮老头抢去换了粮,她亲眼看着三岁的苗苗被那些人煮了分食……如今只有音音这一个孩子了。
音音绝不能有事!
秦香兰手里揽着女儿小小的身子,自己扑通一声就跪在阮老爷子跟前。
也不顾自己刚刚挨过打的身子,脑门子磕在冬日里硬邦邦的地面上,发出阵阵脆响。
几个响头磕下来,秦香兰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血水了。
血从脸上往下淌,瞧着叫人触目惊心。
“爹,媳妇求您了,音音会说话了,音音不傻了,咱不拿音音换粮了成不?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从媳妇的身上割块肉,给家里添点饭吧!只求留下我的音音!”
阮音音小小的身子躲在秦香兰身后,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对秦香兰的话有几分震惊,为了救女儿她竟然愿意割肉。
历史上饥荒时期的饿殍满地、易子而食、割食人肉,竟然都是真实写照,只怕现实比写照更为残忍可怕。
围观者中,已经有人在悄悄抹眼泪了。
“哎!苦了这娘俩了。”
“是啊,小丫头才那么小,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张口说话,天可怜见的,她老爹和爷爷非要拿那丫头去换粮。”
“哎,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边关战乱打仗,西北旱灾没水,这南边又闹蝗灾,哪里还有咱老百姓的活路啊!”
“世道不好,大家都一样,偏他阮老头受不住饿,把亲孙女儿送到土匪的大锅里去?”
阮老太太人老成精,还要面子,听了村里人这些话,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今儿这丫头要真交给了收孩子的土匪,他们老阮家还怎么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来?
“当家的,要不算了吧。音音这孩子忽然开窍不傻了,咱也不能亏了孩子。咱们一大家子饿点就饿点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