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被淋了一身血的感觉,他很爱干净。
但十三幺显然与他不同。鲜血飞溅而出,落在这少年杀手白净的面庞上,他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一扭头,又瞧见随时可以杀了自己的那大师兄的目光,惨碧碧的。十三幺吓了一跳,向后缓缓挪动了一步,冷汗都下来了。
一点红收回了目光,看都没看死去的上官飞燕一眼。
——她总认为自己可以搅弄风云,但事实证明,搅弄江湖风云是件极危险的事,武功差的人还是少做为妙。
城楼下的罗敷也不在意上官飞燕。
日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鲜妍的红衣照的无比明艳。
比红衣更为明艳的,则是她泛起美人痨一般的面庞,她渐渐收敛了江湖人比武时会有的戾气与杀意,眉梢眼角舒展开来,又露出那种如花娇柳媚般的美丽风情来。
剑风一闪,红珠又现,原来是她满不在乎地甩干净了剑上沾的血珠。
收剑回鞘后,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云鬟,偏凤钗口中衔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侧边斜插黄金凤,鸦领蝉翼腻光寒①。
陆小凤哼笑了一声。
他忽然自酒楼窗口飞出,轻如鸿雁般落地,大红的披风在风中卷过,这四条眉毛、英俊可爱的男人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他只叹道:“没想到,那个月圆之夜卖糖炒栗子的熊婆婆,真身居然是个剑客。”
罗敷默然半晌,淡淡道:“不,她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剑客。”
一条黑影闪过,中原一点红也已自城墙上凌空跃下,黑豹般灵巧落在地上。
他凝视着公孙大娘的尸首,讥诮道:“剑客怎会以毒栗子杀人?”
这话说得很有一点红的风格,就是短促、简洁。乍一听来,似乎没多大的信息量,但仔细想想,道理又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剑客是以自己的手中剑来对敌的,剑至多不过三尺,公孙大娘的双短剑更是只有一尺七寸。兵刃相接时,肾上腺素一路狂飙,死亡与刺激永远如影随形!
但公孙大娘早已习惯扮成各种各样的人、躲在各种各样的面具之下,她杀人的法子,也是如此的迂回。迂回的目的,还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一个长期逃避危险的剑客,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个合格的剑客?她最后被罗敷生生虐死,绝不是因为罗敷的剑招比她更为高妙,而是因为她自己的精神太过脆弱、抵挡不住罗敷的压力。
所以,易容术太好,某些时候可能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道:“经此一役,我看你很快就要出名了,罗大姑娘。”
罗敷简单地道:“嗯。”
陆小凤:“嗯是什么意思。”
罗敷非常自信地道:“嗯就是我早知道了的意思,我这样的人,出名有什么好惊讶的,一直籍籍无名才真是奇哉怪也!”
陆小凤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总算找到一个简直和自己一样自恋的人了,也多亏了罗敷,令陆小凤终于明白,像他们这样自恋的人到底有多可爱。
陆小凤有点手贱,要上去戳戳罗敷的面颊,被对方又是眼疾手快地打掉了爪子。
他缩回手,道:“所以,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你有什么想法?”
罗敷默然片刻,叹道:“我只有一个想法。”
陆小凤道:“嗯?”
罗敷深沉地道:“幸好我提前跟她收了五百两银子。”
然后伸出手抚一抚自己的胸口,表明这事儿真是惊险刺激。
陆小凤:“…………”
一点红:“…………”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罗敷瞧了瞧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表情的一点红,和一副“你到底是不是在逗我”表情的陆小凤。
她立刻恼了,双手叉腰,大声地辩解道:“怎么了嘛?这可是我的衣裳,我若不提前收钱,恐怕下鞭子的时候都舍不得抽烂,你看看,现在这衣服彻底废了吧?还好我提前想得周到!”
罗敷:<( ̄︶ ̄)>
陆小凤:“噗……”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声,笑得有些从屋子里探出头开正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缩回了脖子,“砰”的一声用力关上窗子。
罗敷充满怀疑地打量着他,嘟嘟囔囔:“……有这么好笑么?”
陆小凤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很高兴。”
罗敷乜了他一眼,双手抱胸,道:“你高兴什么?”
陆小凤道:“但凡成名的剑客,身上总有些坏毛病,我只是怕你染上喜欢找人决斗的坏毛病。”
“武功”的玄妙深奥,任何人都无法说自己已完全领略透彻。
有许多人终其一生、抛妻弃子,剑上连半点柔情都容不下,就是为了在武道之路上探索更久、探索更远。
“嵩阳铁剑”郭嵩阳就是这样的人物。
这江湖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人物。
无冤无仇、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仅仅因为将对方视作“对手”,就要与之展开生死对决,不死不休。
陆小凤认为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但偏偏许多人都不这么想,反而认为这是一种将生命奉献给武道、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
在杀死公孙大娘后,罗敷眼中所燃烧的那种战意、兴奋与快乐,令陆小凤很担心她也会走上这条路,不断地找剑客决斗。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捶了一下陆小凤的肩头,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天底下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我不去吃、不去玩,非得找那么多人去决斗,我有那么蠢么我?”
……之前一门心思找楚留香决斗、甚至想要死在楚留香手下的一点红莫名觉得自己莫名被踢了一脚。
他面无表情,别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陆小凤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
——江湖,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