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四年六月三日平旦,天边将将泛起淡淡青色。
定襄郡武皋县七百里村,殷家倡伎班子正为济棠生辰宴忙碌着。
少女打着哈欠被姊妹们围在案前,小春阿姊正往她脸上扑上红妆,修饰长眉,抹上唇红。
她歪着脖子任小春阿姊摆弄,另一个阿姊正给她编发,打趣道:“阿陈,过了生辰就是可以议亲的大姑子了,可有喜欢的人了?”
她顿时低眉红了脸,手指揉着中衣衣襟处细密的长寿纹绣花,“哎呀阿姊……”
姊妹们闹作一团,继续打趣,“我看伯舅家那个侄儿就不错,生得高大,长得也还算俊朗,阿陈可喜欢?”
“要不便是嬢嬢家的儿子,虽生得秀气些,但是脾气好。”
她耳垂红得滴血,佯怒,“阿姊们再说,我便生气啦!”
“我知道啦,阿陈喜欢的是乌隆,你们说的这些,都不合她心意。”小春将最后一点补好,关了妆奁盖子,捂嘴偷笑。
“小春阿姊!”
“好啦好啦,瞧瞧阿姊给你化的妆可喜欢?”小春拿过一面铜镜递给她。
镜中人眉眼间还未褪去稚气,长眉之下的一双眼睛黑亮,红妆铺满眼廓,拉长了眼型,原本圆圆的杏眼有了些许娇媚。鼻梁挺鼻尖翘,朱唇丰润。
除了过于圆润的脸型太过破坏美感,竟真有一个大姑子的样子了。
发髻则挽成现下最时兴的堕马髻,发上插了一根白玉簪,脖颈修长,肤色比白玉更白上几分。
她盯着镜中人,陌生又熟悉的异样自心中升起,嘴角颊肉往上堆起,勾起一个极灿烂的笑来,“真好看。”
“那是,这些胭脂可是我花了五钱买的。不过,阿陈本就生得美,红妆只是陪衬罢了。”小春用玉兰发油勾了勾她鬓边散发。
“快快,要穿耳了。”嫂嫂在门外喊道。
“诶,就来。”几个姊妹又将她簇拥着到堂屋。
穿耳过后,少女换上阿母亲手所做的淡青色曲裾袍,怀抱着一壶酒往村北半山去。
晨露沾湿了她的裙摆和鬓发,她步伐轻快雀跃,抬眼见了那个站在路口的男子。
他身着汉人衣裳,面目却不似汉人,脸型狭长,眉骨高立,瞳孔浅灰。
“乌隆,你瞧我今日好不好看?”她欣喜朝他笑着。
名叫乌隆的异族男子怔愣了一瞬,点头,“好看。”
她朝他走过去,将怀中酒壶递给他,“这是我们南越的荔枝酒,你定会喜欢的。”
乌隆接过酒壶,拔开瓶塞,仰头饮了一口,酒液清甜冰凉,带着奇异香气。
“好喝么?”
“好喝。”
“乌隆,你何不去与大家一起吃酒?”初夏的清晨还泛着冷意,少女脸上红妆鲜妍,也掩盖不住眼中失落。
乌隆见她难过,手忙脚乱自怀中掏出一副银耳坠递过去,“我送你生辰礼物,莫要不开心。”
少女接过耳坠,看清了小巧花型,“是你亲手所做么?”
“嗯。”
“多谢乌隆,这个生辰礼物我很喜欢。”少女垂下眼睫,颊边勾起笑意。
“你快些回去罢。莫让你阿母等久了。”乌隆见她喜欢,清隽的脸上也勾起笑意。
“那待明日我再来找你练刀。”少女拿着耳坠神情欢悦,倒退着步伐同他挥手,她的裙裾拂过路边草叶上的露水。
她及地的裙裾裹了露水变得越发沉重,重到她脚下忽然一个趔趄,狠狠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时,眼前景象骤变。
冲天火光吞噬着黑夜,自北而来的马蹄声响如雷鸣,幢幢房屋在火光中轰然倒塌,发出如同地崩山塌般的声响。
妇孺的凄厉哭喊自火光中传来。
她抬眼,看到了跨在高头大马上之人,那张熟悉的脸。
少女的心刹那间撕裂开来,她顺从低伏着身体,将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向那人哀求,“乌隆,求你,放过我的亲人……”
忽然,温热的液体喷溅到少女脸上,一颗头颅滚到她脚边,火光之中,她分明看到,那正是为她描上红妆的小春阿姊的脸。
殷陈猛然睁开眼,她又做了那个梦。
帐外风声飒飒,将她所处的小帐吹得摇摇晃晃,像飘浮在巨浪上的小舟。
月光自帐顶的缝隙洒到她满是脏污的脸上,她抬手放在胸口,隔着薄薄的衣裳感受着心脏的跳动。
许久,她爬起身,手脚锁链响动,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紧接着帐外便丢来一个包裹,她凄凄笑了声,看向倒映在帐上那个身影,“你知道么?我夜观天象,今夜你会死于我手。”
男子掌灯躬身进了逼仄帐子,浅灰色瞳孔俯视着她,在她身边蹲下,“至少在我死于你手之前,你还有力气这样反击我,我很开心。”
她猛地将脚边包裹拾起掷向他,“这些吃食,留着给你上坟罢。”
“你忘了,匈奴人没有坟。”乌隆也不恼,瞥了一眼她被勒得溢血的手腕脚踝,给她松了松镣铐。
殷陈爬起身,趴着喝了口桶内的浑水,而后一脚踢在男子手上,“你该滚了。或者,你是来与我同眠的?”
她喝完水弓起身,逐渐贴近他,边上如豆的火光被她动作间带起的风扯动,二人的影子映在帐上,像是一对正热切交缠的情人,“契据尔应当很享受我昨夜的侍奉,不若你去找他问问与我同眠的滋味?”
男子目光一沉,抬手扼住她纤细的脖子,凝视她眼中细碎的光。
少女被他的动作扯得跪了下来,脊背却依旧挺直,她勾起轻蔑笑意,讥讽道:“你敢吗?乌隆,你敢杀了我吗?”
镣铐扯得相互碰撞,咣当作响。
乌隆收紧手上力道,少女苍白面颊上染上嫣红,他遽然松了手。
殷陈捂嘴咳嗽,声带被压得有些喑哑,“你瞧,你果然做不到。”
乌隆抓起灯,起身快步离开。
帐中只余她粗重呼吸声和心跳声,张开手,手上握着一根玉簪,她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