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本简琦让那位家属坐在门口会客区的长椅上等一会儿，自己去护士站询问病人的信息，再叫出来就好。
结果她刚走到护士站，话都没讲一句，突然从对面冲出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上来就拉住简琦，激动地讲：“爱玲姐，我找到你了！爱玲姐！”
简琦看了她一会儿，阻止了要来拉走她的沈端阳，对着那疯疯癫癫的女人温和道：“红梅姨，我不是爱玲。” 然后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使她松开了自己的胳膊。
王红梅愣怔了一会儿，盯着简琦眼睛都不眨，呆滞的瞳孔开始聚焦，眼神看向别处，嘴里喃喃道：“你不是爱玲，你不是爱玲……” 重复完又开始盯着简琦看，瞳孔开始涣散，“你是爱玲姐的女儿！长这么大了，闺女，我都没认出来……”
语速极快，精神亢奋，已经意识不清，到了不认人的地步，症状有点严重。
简琦耐着性子，安抚好她，让她听自己说话：“红梅姨，您的儿子来看你，您还记得你的儿子吗？”
“我儿子！我儿子……我儿子乖的很，我家浩子好的很！他……他来了……” 简琦拉着她往门口走去，“是的，他在等你。”
王红梅任由简琦牵着，安静地跟着她走，在看到会客室坐着的那位年轻人时，又激动地冲过去：“浩子！浩子你来了！” 他慌忙起身扶住王红梅，“妈。”
简琦和他对视一眼，转身撇进走廊对面的会诊室。王红梅突然叫她：“闺女，替我向爱玲姐问好，我一直没去看她。” 简琦又扭头对她笑笑。
简琦坐在会诊室，不知道在想什么，方主任已经下班了，想问的事情问不了，自己想的出神，有人站在她身边都没察觉。
“简医生？” 来人叫她。
是那个王红梅的儿子。
简琦示意他坐下。和家属交流病情是很有必要的，了解过病因，对病人的治疗会有帮助。
“刚才谢谢你，简医生。”
“不用客气，叫我简琦也行。”
“靳朝。” 他说，又补充道：“我妈总叫我浩子，以前的小名了。”
简琦的眼神流转，心里涌上很多往事，但面上波澜不惊，无意间看了靳朝一眼，开门见山道：“能讲讲，红梅姨口中的爱玲是怎么回事吗？”
靳朝靠在椅子上，熟练地去口袋摸索烟，又想到这里禁烟，停顿一瞬，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叹了口气，开始讲：
很多年以前了，我妈和爱玲姨是很好的朋友。我爸做生意赚了钱，也算让我妈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有一回，她和爱玲姨一起去旅游，登山的时候遇上雪崩，两人被困住了。后来我妈被救了，爱玲姨一直没找到。那种情况下，生还的几率很小。
“再后来，我妈就疯了，不清醒的时候就闹着要去找爱玲姨，清醒的时候就哭着要陪她一起死……”
“得有十几年了…… 跳过楼，割过腕，喝过农药，不知从鬼门关回来多少次……”
简琦心里咯咯噔噔，知道他说的隐晦，真实的情况应该比这还难以描述。她压制着心里的难过，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睛已经积了泪水。
靳朝反而很淡然，“她一疯，我爸就没日没夜地照顾她，时间长了，再好的感情，也消磨没了。现在她再犯病，我爸就把她扔进医院，不管不问。”
“今天我在上班，都不知道她又被送进来了，幸好赵主任联系我，说我妈又不吃食堂的饭。……我刚带她出去吃过……”
简琦努力不让自己陷入那种悲伤中，老师曾告诉她：“做我们这行的，要接触的负面情绪太多，如果每一桩都搁进心里，迟早要受不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心理医生最先疯狂。
简琦对靳朝说：“她目前把我当成徐爱玲的女儿了。” 靳朝于是盯着她，盯了好一会儿，微微一笑：“确实和爱玲姨有点像。之前我妈住院的时候，遇到一个病友的家属，那个阿姨和爱玲姨长得更像。”
“那，红梅姨的病症是不是就好转一些？”
“有点帮助，至少她会活在爱玲姨还活着的谎言中，不想着寻死了。”
“我懂了。我会配合。”简琦郑重地说道。
“麻烦你了，简医生。噢，简琦。”
待靳朝走后，简琦还是拨通了方主任的电话：“老师，那个王红梅……” 方主任笑了两声：“就知道你要问。”
“她上午被送来时，她丈夫匆匆办完手续就走了，她话都讲不清楚，一个劲儿地念叨爱玲姐爱玲姐，我好不容易安抚好她……”
“你说的故人？……”简琦问。“是啊，你和她曾经都是我的病人，还是同一时期的病友，你应该还记得吧？”
简琦沉默了两秒，脑海里闪过一个馒头朝她砸过来的画面，她伸手摸了摸脸，说“是有印象。” “那正好，这回你主治。”
“七七，心病难医。我们能救她一时，救不了一世。”
简琦挂完电话，就觉得沉重的要命，她拍了拍头，想把压抑的情绪晃出去一点。胡医生打趣道：“七七你终于受不了了？” “师兄你小心一点，我兜里揣着小本本呢，杀人不犯法。”
——他们一向开玩笑如此，小本本指精神症患者的认证本。
胡医生立刻换回严肃的脸，悄摸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别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噔噔”有人敲门。“进来”。门开了，探进来一个圆圆的脑袋，“简医生，我给你的数独解出来了吗？” 原来是星月。
简琦把数独从一堆报告下面抽出来，“解出来啦。” “噢，那我还有一个。”星月又递给她一张纸。
“星月，你为啥总爱让简医生帮你解数独？”胡医生问。
“因为……简医生比较聪明。”
胡医生闻言，一本正经地吓唬她：“沈星月，认知出现错误，精神评定不合格，再加一疗程……” 星月就讪讪地笑：“别啊胡医生，我错了，你最聪明了。”
简琦对着数独发呆，胡医生和星月聊着天，忽然从护士站传出沈端阳的惊呼：“简医生快来，徐静雨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