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景元帝是个年近半百的男人,和岑子岳瘦削英俊的脸型不一样,他是那种气势煌煌的国字脸,猛一眼看上去,俩人并不太像兄弟。
大概也是做久了人间的帝王,景元帝的神情里,永远带着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
甄玉前世见过他,但只是从很远的地方窥探了一两眼。前世她身份低微,只有在少数宫廷宴聚上,被三皇子带进来,混在奴仆侍妾之中,很多时间她都是跪着的。
而今天,她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到了皇帝的面前。
“民女甄玉,拜见圣上。”
她半点不错规矩,恭恭敬敬完成了叩拜的大礼。
景元帝非常意外。
因为晏明川上书的折子里,说他这个外甥女,是从素州贫瘠的民间山村找来的。
其实那时景元帝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个被西北边境村氓村妇养大的孩子,肯定是一口荒腔走板的乡下土音,进了皇宫,也肯定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虽然晏明川肯定会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进宫的礼仪,这乡下丫头也多半是记不住的,临场,只会乱了分寸,除了胡乱磕头,别的什么都不会……
景元帝这两天本是做好准备,要面对这样的情景。
然而甄玉的表现,让他所有的猜测全部落空。
这女孩,秀美绝伦一如沉静的深海珍珠,一口正宗的京师话,丝毫口音都听不出来,她的叩拜大礼十分熟练,没有半点生疏错乱的地方。
于是真正错乱的人,就成了景元帝。
他愕然,又笑道:“你就是甄玉?上前来,让朕看看清楚。”
甄玉看了旁边的岑子岳一眼,缓步上前,走到景元帝跟前,抬起头。
只这一眼,景元帝就心旌大震!
太像了,他心绪混乱地想,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仿佛……
就仿佛,那个早早故去的女子,突然再度活了过来,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
好半天,甄玉才听皇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晏都督告诉朕,你是从素州边境来的?”景元帝缓缓地问,“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回陛下,民女出生在素州清江县黑崖村。据说民女的生母是难产而死……”
甄玉将她幼年的遭遇,村民和养父母所说的关于她生母的事情,包括后来遇到那个所谓神秘的黑衣蒙面人,全部讲了一遍。
良久,景元帝才轻声道:“你母亲留下的那两件东西呢?”
甄玉掏出金令牌和扳指,旁边小太监用玉盘托着,送到了皇帝面前。
景元帝看了看那个金令牌,没错,那正是玄龙营高级将领才会持有的军中令牌,如今,其它的令牌已经被融毁归库了,没想到,竟然漏掉了这一枚。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翠玉扳指上,神色不由大变。
这东西……竟然真的还在世间!
岑子岳趁机道:“皇兄,这扳指我记得是先帝的东西,是不是当初先帝赏赐给了甄大将军?”
景元帝勉强收拾起自己失态的脸色,他点点头:“虽然宫中没有相关的记录,不过,你也知道先帝的性格……多半当时随手赏赐给了甄自桅。”
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就像碰了什么烫手的火炭,当啷一声,飞快将扳指扔回玉盘。
太监这才把玉盘里的物品,端回给甄玉。
再次抬起脸来,景元帝就再度恢复了和蔼与安详。
“这么看来,你果然就是甄大将军的女儿,苍天有眼,英烈有后。”
这八个字,说得甄玉一时间泪盈于睫。
他又转向岑子岳:“甄家如今,还有什么人吗?”
岑子岳为难道:“回皇兄的话,甄家原就人丁稀少,甄将军只有个大哥,也是常年卧病在床,我记得,他三年前就不在了。”
“哦?那甄将军有无子侄可继承家业?”
“听说甄将军的这位长兄,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也早就嫁人了,所以……”
景元帝叹了口气:“甄家实在没人了,这孩子,真是个孤苦的命。”
岑子岳笑道:“皇兄不必太忧心,甄家虽没人,房子地产都还在的。再说太傅健在,甄姑娘还有母族可以依靠。”
景元帝点点头,神态稍稍有些安心,他想了想,又道:“甄玉的父母,都是为国捐躯,甄玉这孩子生于素州,吃尽苦头,没能享受到父母的半点荫庇,更没拿过朝廷一分一厘的抚恤。朕细细想来,实在有亏忠臣。”
岑子岳听懂了,这是要赐封号的意思,他心中一喜。
按理说甄玉家族凋敝,孤女出身又没背景,皇帝若打个马虎眼,只赏赐一些金银财宝,却不给封号,甄玉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景元帝竟然肯给封号,这就说明,他对甄玉青眼有加。
却不知皇上想给个郡主封号,还是县主封号呢?
景元帝沉吟片刻,终于道:“就封甄玉为永泰公主吧。”
岑子岳和甄玉全都错愕了!
岑子岳回过神,他吃惊地问:“皇兄,这恐怕有违规矩吧?”
甄玉的母亲晏明玥当初受封公主,就已经是破格了,所以遭到了很多人的口舌。后来嘉怡公主跟着丈夫殉国,她以自己的生命证明,她对得起这高贵的封号,至此,质疑之声这才偃旗息鼓。
按理说,公主的女儿只能是郡主,这是祖宗传下来的旧规矩。
景元帝竟然要封甄玉为永泰公主,也就是说,天子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打破了规矩,为的还是同一对母女!
岑子岳已经可以想见,此事会在宫内宫外,引起多么大的声浪!
景元帝却冷冷一笑:“朕要给谁封号就给谁封号,轮得到别人来置喙吗!”
这话说得威仪极重,岑子岳知道轻重,他不敢再多话,只用眼神示意甄玉。
甄玉醒悟,慌忙跪地:“臣女领旨谢恩。”
景元帝却笑道:“你回京的消息,一早就报到你姨母那边,她知道以后,急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即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