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还有一头瘦弱的骡子。
虽然甄玉身无分文,她没有钱,没有家,甚至连自己的脸也没有了,可她心里还残存着一簇小小的火苗:师父还在。
师父一定会帮她,一定会出手救她的。
甄玉就这样,抱着最后的希望,赶着骡子向青谷子的住处奔去。
一路上,她不知饥渴,也不肯休息,生怕稍微一停下来,就会因为深受打击而碎掉,她只想尽快赶到青谷子面前,向他哭诉这一切,然后在师父的安慰下找到解决的办法——师父当然会相信她是她,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师父也会信她。
甄玉是在黄昏时分赶到颍州碧空谷的。
然而,当骡子行走在山谷里,她远远望着青谷子居住的那座茅草屋时,内心忽然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屋子的烟囱没有冒烟。
前两次,她过来,屋子的烟囱都有冒烟,说明屋里有人在熬药。
而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的炊烟。
也许师父此刻没有熬药,晚饭也吃过了,所以就没动火。甄玉这样安慰着自己。
而等骡子到了门前,甄玉看清眼前一切,她的心,狠狠一沉!
茅草屋的房门大开,从外面就能看到,屋里非常凌乱,各种器物扔了一地!
甄玉从骡子上翻了下来,她几乎要站不住,跌跌撞撞走进屋里。
“师父!”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屋里没人,桌椅板凳全都翻倒在地,盆钵药罐也都碎了,看上去像是被人故意砸碎的。而书房里的书也被人扔在地上,有些书籍甚至被撕碎,窗帘床铺同样惨遭蹂躏,都被人用刀划成了一条条的……
整个屋内,仿佛飓风过境,被糟蹋得一点好地方都不剩。
甄玉瑟瑟望着眼前这破烂的场景,终于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这也许是她重生之后,最受打击的一次。
她失去了家,失去了脸,失去了身份,现在,她又失去了师父。
也不知跪在地上多久,风渐渐变得刺骨寒冷,甄玉终于撑着僵硬的手臂,慢慢爬了起来。
刚才跪了那么久,膝盖已经如石头一般坚硬,下肢也血脉不通,起身的时候,甄玉差点再度跌倒在地。
但是她用力撑住木门,没有再摔倒。
这是无意义的,她忽然想,不管自己多么痛苦,不管自己在师父的房门外跪多久,师父都不会出现。
所以,她也不用再浪费时间在悲伤和自怨自艾上了。
加上前世的这三十多年间,她曾经历过那么多的人生巨变,所以甄玉非常清楚,一味沉溺在痛苦的反刍中,一点用都没有。
倒不如重整旗鼓,寻找突破。
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毅力,甄玉迅速镇定下来,她进来屋里,想要寻找一些能用的东西,毕竟她此刻身无分文。
点着蜡烛,满屋子转了一圈之后,甄玉发现,屋里没什么值钱的药物,不知是被人搜刮走了,还是师父早有预感,提前带走了。
而就在甄玉打算离开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忽然落在门的后面。
在那儿,靠门脊的地方,写着两个小小的字:江州
甄玉的心脏,突地跳了一下!
她早年,刚刚拜青谷子为师的时候,非常胆怯,有什么心事不敢和师父说,又憋不住,就悄悄写在门的背面,比如缺哪种药物,需要哪种熬药的器皿……青谷子每每看到,都默不作声替她安排好。
前世,甄玉学成出师,要回到三皇子身边,打算一展宏图的时候,她也在门后留了字,感谢师父对自己的教诲。
可以说,在门后写字这种办法,是他们师徒俩沟通的独特方式。
……也是只有她和青谷子才知道的小秘密。
而此刻,出现在门后的这两个字,字迹无异就是青谷子的!
这是师父留给她的暗号,师父是在告诉她,去江州找他!
就像喝下了一碗提气吊命的人参汤,甄玉顿时振奋起来:她要去江州,她要去找师父!
骑上骡子,甄玉在雾气浓重的山里走了一会儿,发热的脑子重新冷静下来。
是的,她要去江州,可她不能就这样去。
她身上,一没钱,二没衣裳,就一件薄薄的单衣,大正月里,冷得她直哆嗦。这样子她根本到不了江州。
路途遥远,至少她得想办法弄点盘缠,再弄件棉衣。另外,眼下这头骡子又老又瘦,根本无力支撑她去江州的长途旅行。
简而言之,她需要钱。
可是,谁会给她钱呢?
甄玉的心头,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从那农人手中买回的这头骡子,确实不太中用,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它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被甄玉牵着慢腾腾往前走了一段,就停下来了,再用力拽它,它就干脆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大概对它而言,“骡生”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
没有骡子,步行回京师就太远了,甄玉没办法,只好允许它走一阵子休息一阵子。
而就在这种停停走走的过程中,一个新的念头,涌上甄玉的心头。
为什么敌人要留着她?
如果对方的目标就是她,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呢?昨晚她被那股毒烟给迷晕,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对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机,一刀杀了她。
反正甄玉的脸也改了,就算把她的尸体扔在街头,也没人认得出她来。
就算昨天杀不了,今天她往颍州这一路上,对方也多得是机会下手。
为什么对方始终没有下手?
合理的推断只有一个:她对敌人来说,还有价值。
天蒙蒙亮的时候,甄玉终于赶回了京城。
在清晨的白雾中,她轻轻敲开了颐亲王府的角门。
开门的是王府的老管家老姚。他有点吃惊地望着甄玉:“这位大姐,你找谁?”
甄玉自然不能亮明身份,只说自己是永泰公主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