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知的脸色随着阎氏的话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寒意也在眼底一点一点聚集。
可阎氏不等他发火或反对,扑通一声向他跪了下去:“砚知,你兄长死的早,就留下这点子血脉,你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你死去兄长的份上,看在嫂子守了十几年寡的份上,再帮景修这一回吧,嫂子给你磕头了!”
说着当真双手撑地就要给裴砚知磕头。
裴砚知不得已,只能强压怒火伸手拉她起来:“大嫂有话好好说,不要折煞了我。”
“不,我不起,砚知你不答应我,我就跪在这里,直到你答应为止。”阎氏哭得声泪俱下,“嫂子老了,也没什么本事,只能腆着这张老脸来求你,但凡你大哥还在,但凡我们还有别的法子,也不会叫你这般为难,砚知,你就体谅体谅你这可怜的长嫂吧!”
裴砚知的耳朵嗡嗡作响,深吸一口气,抬手制止了她的哭嚎:“好了,大嫂不要说了,我答应你便是。”
阎氏闻言狂喜,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真的吗,砚知,你说话算数吗?”
裴砚知木然看着她前后判若两人的变化,眼底几许嫌恶夹杂着无奈:“大嫂几时见我食言过,我既然答应了兄长要照顾你们直到景修成家立业,自会遵守承诺,不能半途而废。”
“太好了,太好了,砚知,嫂子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冷血无情的人,有你这话,你哥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裴砚知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腕上的佛珠,下颌线绷出冷峻的棱角。
阎氏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得寸进尺:“你什么时候有空,把房契和景修过一下?”
裴砚知差点没把佛珠捏碎:“这宅子是御赐的,我若过户一半给景修,是需要向圣上请示的,大嫂觉得这事拿到圣上面前说,圣上对景修会是什么印象?”
阎氏愣住,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圣上如果知道此事,不会以为是景修觊觎这宅子吧?
景修是高雅清贵的状元郎,就算他小叔执意要将御赐的宅子送给他,他也该婉言谢绝的。
他没有拒绝,就说明他有贪恋之心,这样确实会影响圣上对他的看法。
阎氏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改口道:“要不你写个字据什么的吧,嫂子不是不信你,就是为了让国公夫人放心。”
裴砚知面露讥讽之色,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叫了裴景修进来,当面问他:“你当真想好了要娶国公小姐吗?”
他问得太过直白,裴景修却不好直截了当,心虚地看了眼阎氏。
阎氏忙道:“这事都怪我,那天国公夫人突然来访,我一下子慌了神,没经过景修的同意就把事情和国公夫人定下了,景修回来也因此和我吵了一架,可咱们话已出口,总不好再反悔,安国公位高权重的,闹开了对你对景修都不好。”
裴砚知眼里的讽刺之意更浓,又问裴景修:“你打算将穗和置于何地?”
“穗和只是景修救回来的孤女,景修当初说要娶她我都没同意的。”阎氏又抢着说道,“他们无媒无聘,也不曾圆房,根本做不得数,砚知你放心好了。”
裴砚知的神情终于在听到那句“不曾圆房”时起了一丝波澜,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景修一眼。
三年朝夕相处,红袖添香,不是谁都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看来他这个侄子的心性并非他看到的这么简单,在那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还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机。
甜言蜜语哄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为他操持家务,照顾母亲妹妹,好让他心无旁骛读书科考。
而他三年不碰对方,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另攀高枝时不被人抓到把柄吧?
真好。
不愧是状元郎的头脑,确实非常人可比。
裴砚知点了点头,缓缓道:“我会写一份赠予书,也会去国公府为景修提亲,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阎氏不由得紧张起来。
裴砚知幽深的目光从母子二人脸上扫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景修成亲后,我欠大哥的恩情一笔勾销,从此无论在生活上还是仕途上,都不会再给景修提供任何帮助,大嫂也不得再拿大哥的救命之恩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如果你们可以做到,我现在就写赠予书。”
母子二人皆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
裴景修见小叔说得如此决绝,心中没来由的发慌。
阎氏却是松了一口气,爽快道:“好,嫂子答应你。”
她想着,反正裴砚知这些年只是在钱财上接济他们,从不曾为景修的前程出过半分力,前段时间景修进内阁的事,他非但不帮忙,还拖景修的后腿,以后想必也同样指望不上。
至于钱财上,虽说景修现在的俸禄不多,但国公小姐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来,还愁家里没钱花吗?
所以,只要裴砚知愿意把西院给景修,愿意出面去国公府提亲,为景修操办婚事就行了。
等景修成了亲,有了安国公做岳丈,日后的前程自有他岳丈为他打算,哪里还需要旁人相助?
裴砚知冷眼旁观,将阎氏眉宇间的算计全看在眼里,见裴景修并未出声反对,便知他也如阎氏一般做了决断。
“既然如此,那就拿笔墨纸砚来吧!”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阎氏唯恐他反悔似的,忙不迭地催着裴景修去拿。
裴景修多少有点难为情,却也半推半就地拿来了纸张在桌上铺开,亲自研墨,将毛笔递给裴砚知。
裴砚知接过笔,最后看了他一眼,蘸了墨汁,在纸上刷刷刷写下了字据。
裴景修看着小叔面色沉凝,笔走游龙,像是迫不及待地和什么东西诀别,刚刚那种发慌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小叔是真的就此撒手不管他们了吗?
多年来,他和母亲妹妹一直活在小叔的庇护之下,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小叔会将他们母子三人抛开。
虽然母亲动不动就说如果父亲还在,他们就不会这样作难,但他心里明白,就算父亲真的活着,也未必能比小叔做得更好。
在他心里,是真的有将小叔当作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