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被自家大人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不敢再多嘴,弯腰低头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裴砚知抓起信纸揉成一团,更用力地扔进纸篓。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卷画轴。
画卷在书案上徐徐展开,是一个女孩子坐在池塘边洗脚的侧影。
池水清澈见底,浸在水中的一双纤纤玉足白得晃眼,左脚脚踝处的嫣红胎记如同水中盛开的莲花。
“你是谁,怎会闯入我家的花园?”
略带稚气的少女声线在耳畔响起,眼前倏忽闪现一个捂着脸光脚逃走的水蓝色身影。
“小姐不该先藏起脚吗,怎么却先捂脸?”
“你当我傻呀,反正脚已经被你看到,我捂上脸,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女孩如受惊的小兔仓皇逃离,池塘边,白衣少年凉薄的唇几不可察地挑起一点弧度。
这是他老师的家,老师膝下只有一个爱女养在深闺,她以为捂着脸,他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吗?
他生性凉薄,对姻缘看得很淡,许是因着那一面之缘,老师在信里说想把女儿托付给他时,他心底竟也起了一丝波澜。
虽然他没有给老师回信,也已经打算好了要快些办完案子回京城去参加小师妹的及笄礼。
他想,他终于可以看一看,长着那样一双纤纤玉足的女孩子,会有一张什么样的脸。
可那时的他又怎会想到,他快马加鞭去奔赴的及笄礼,竟是一场永别呢?
裴砚知闭了闭眼,驱散眼中的水汽,视线停留在画中女孩子遮住半张脸的乌发上。
他伸出手,试图将那如水的青丝拨开,好让他看清女孩子的脸到底长什么样。
这幅画是他在老师出事后凭记忆画下来的,他想找到小师妹,替老师好好照顾她。
今天中午,陆溪桥说,他审的那个犯人供出一个扬州的官员,说那官员纳了一名青楼女子为妾,官员所有受贿得来的赃款都由那个小妾保管,行贿的人也会将银票放在胭脂水粉里送给那个小妾。
而那个小妾的闺名,叫做念安。
老师的小女儿,闺名也叫念安。
当年他去教坊司寻人,被告知小师妹已经被南边来的一个富商买走。
莫非那富商买走她之后,又将她当作礼物送给了那位官员?
若当真如此,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念安。
沈念安。
那个捂着脸像小兔子一样逃走的女孩子,当真沦为了别人的妾室吗?
裴砚知叹口气,收起画卷,起身去了卧房。
卧房已经被人打扫过,就连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的。
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走了,也挺好的,起码清静。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靠坐在床头闭上眼睛。
新换的床品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却没有了那股独特的莲花香。
他就这样斜靠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梦里,女孩坐在波光粼粼的池塘边,白如凝脂的纤纤玉足撩拨着池水,荡起层层涟漪。
下一刻,女孩的青丝被春风拂起,转头向他露出一个灿若莲花的笑。
那张脸,赫然竟是穗和的模样!
裴砚知猛地惊醒,胸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下意识将手掌按在心口,那怦怦跳动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见鬼!
他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怎么会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定然是他这几天在穗和的事情上费了太多神,以至于做梦都能梦到她。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再见她了,他们的关系本就敏感,本就该离得越远越好。
既然她已经跟景修回了西院,说明她不再需要他的庇护。
他唯一的责任,就是找到小师妹,为老师翻案,其他人的人生,不归他负责。
……
接下来的两天,裴景修每天下值后都去陪伴穗和。
他知道穗和最挂念的就是兄长和侄子,每次都会着重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哄着穗和回忆从前与兄长侄子相处的快乐时光,又和她一起畅想侄子吃到她送去的糕点会如何开心,兄长如果给她回信会说些什么……
穗和因着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本来已经对他寒了心,可他突然这样小意温柔,穗和多少有点招架不住。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一时怀疑裴景修又在骗她,一时又贪恋这难得的温情。
并非穗和心志不坚,像裴景修这样才学出众,风流俊俏的多情郎,只要肯花心思,没有几个女子能逃过他精心编织的情网。
何况穗和已经被他“悉心教导”了三年,三年时间,就是一头猛兽,也该被驯服了,更不要说一只天真纯善不谙世事的小鹿。
穗和被他哄着,每天沉浸在快要与兄长取得联系的喜悦里,已经顾不上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没有去东院向裴砚知当面道谢。
一开始她是打算去的,但那天中午裴砚知没回来,晚上裴景修回来得早,在她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还说会亲自去向小叔说明情况,让她不必特意去解释,以免又传出什么闲话。
“闲话”二字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她虽然感激小叔,但她不想连累到小叔的名声。
于是她便听从裴景修的话,老老实实在自己房里待着,望眼欲穿地等着兄长的回信。
直到这天早上,雀儿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娘子,不好了,太太准备了好多礼物,说是让大人带去国公府替郎君提亲用的。”
穗和刚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闻言手一抖,铜盆失手跌落,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你说什么?”她呆呆地望着雀儿,耳朵嗡嗡作响。
雀儿道:“大人不但把西院给了郎君,还答应要替郎君操持婚事,今天就要去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