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沪的次日是个好天气,天开晴,李丽芬约陈柚出门。
路上两个人路过了保育院,陈柚多看了厂办保育院两眼。
保育院顾名思义,保护教育儿童的机构。
“厂里还有保育院,那不是可以上班出门将孩子送过来,下班再来接。”
李丽芬不知道陈柚心中所想,说起了陈柚的弟弟。
“就是这样一回事,你弟弟就在里面。”
“厂里的福利真好,没有爷奶跟着,孩子也有人带,女职工不用因为家庭牺牲工作。”
弟弟就在保育院。
昨天她妈说起生活的忙碌时,半句没提保育院。
光听着还以为孩子占据了郭春雅所有的空余时间。
陈柚本就没有信母亲的说辞,说什么是因为忙碌,所以一年没有回信。
保育院离得这样近。
一戳就破的谎言,不如不说。
不找那么多借口填充,就不会被摆在眼前的现实,一次一次的反驳。
陈柚确实不是回来算旧账的,回城不单单是为了探亲,更多的是为了在乡下的生活。
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城?
陈柚不知道。
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陈柚能做的,只是好好表现、耐心等待。
而这整个过程,都是要在乡下度过的。
这次回城探亲,其实是为了在乡下的日子能好过。
能够有个依仗。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但确实就是这样的。
乡下人热情好客?那没有错,可是前提是客人。
知青久居乡下,不像是客人,更像寄生。对待并不互利的寄生,农民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
没有天天的客人。
其他知青回家,她不回家,乡下人会知道她是一个没有依仗的。在城里没有根的知青,不如在乡下落了根的乡下人。
在乡下几年,陈柚了解一些女知青的境况,她并没有在乡下落根的打算。
正是待过乡下才知道从农村户口到非农户口有多少路要走。
见过乡下人对城里人的羡慕,见识过为了进城的疯狂举动……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陈柚不想因为没有倚靠惹上麻烦事,更不想落户乡村。
陈柚不是在沪市城郊插队,而是跨省插队。那么遥远的距离,真要在乡下成了家,一辈子也回不去。
她不愿意。
回家后,与郭春雅说起信的事,只是遗憾自己想要分享的事,没有被人好好看过。
却也不为自己没有继续送信感到庆幸。
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庆幸的。
不频繁往家中寄信或许是明智的选择,却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陈柚有太多的话,都不知道去跟谁说。本该是最亲近的亲人,根本没有将她的处境放在心间。
郭春雅不是没有说过好话,她会说“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也能说“是为你好”这样最常见的话。
母亲不只会给陈柚摆脸色。
她在陈柚面前落过泪。
郭春雅的眼泪不是假的。
她日子真的苦过,所以看见那些苦涩的泪水,陈柚的心里也会泛着酸。
母亲再婚后,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陈柚,不只有一次为母亲难过,不止一次以为两个人是相依为命的,以为母亲与自己一样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哪怕郭春雅在陈柚的生命里扮演着伤害者的角色,陈柚依然与郭春雅亲近,依然觉得母亲是她最亲密的人。
她想是母亲孕育了她的生命。
她想母亲其实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陈柚陷入这种思维,不是没有过的别的想法,只是到最后、也无法剥离血缘一说。
她与她是最亲近的。
母亲的生活不容易,不要再增添太多的麻烦。
离开这个家,在乡下待了几年。
发现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后,没有耳边的絮絮叨叨后,陈柚的心跟这个家一点一点远了。
寄到乡下的信太少,寄来的包裹太少,以至于陈柚有太长的时间、太多的证据。
有期待,所以还是会失望。
郭春雅不知道陈柚的失望,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陈柚与她说话,是对牛弹琴。
看见保育院,疲惫感席卷陈柚,她脚下有些软。陈柚没有因为抓住“把柄”,就闹个不休,没有跟提起“信”一样,在郭春雅面前提起“保育院”。
陈柚没在郭春雅面前强调这件事。
她知道这样的强调,除了多废了一些口舌外,不能改变任何事。
心里有数的人,不需要别的人说什么;而心里没有数的,说多少也是没用的。
郭春雅将小石头抱过去,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小石头都三个周岁了。
她说话的时候看着陈柚,“小石头周岁的时候,你在家没有?”
“你姐姐今年不回来,不然一家人一起过个年,团团圆圆的。可琳挺喜欢小石头的,周岁生日的时候还写信。”
郭春雅指着照片上的杨可琳说,“这个漂亮姐姐,就是你的可琳姐姐,是小石头的大姐,小石头记住了么?”
“小石头的大姐。”男孩重复妈妈的话。
照片吸引小孩的注意,吸引人的不是照片上的人像,而是照片本身。
郭春雅跟儿子说:“小石头,这不能抓的。”
她抓住儿子的手,让陈柚将照片放好。
郭春雅给小石头看的是杨可琳下乡前的照片。
照片上继姐的笑容,在陈柚看来并不是十分真实,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有些不习惯镜头。
她记得后来继姐又拍了张照片,要自然得多。
杨可琳带走的是后来拍的那张。
照片勾起陈柚的回忆,她对照片上的少女并不陌生。两个人朝夕相处多年,对彼此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