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国书被摆在桌面上。
国书用的是最好的澄心堂纸,乃宣纸之中最珍贵的一种,工艺复杂精密,选料苛刻,匀薄如一。
用的墨是松烟墨,加入了鹿角所熬制的骨胶,珍珠粉、麝香等珍贵药材与香料,色泽乌墨。
执笔的是大宋甲辰科状元留梦炎,书法造诣极深,一手楷书端庄妍丽,如美人簪花,又不失大气优雅。
就这样的纸、墨、书法,哪怕不及《兰亭集序》《祭侄文稿》等书画珍宝,也配得上被珍藏起来。
可惜,纸墨上的内容于宋人而言,稍带着些屈辱意味。
“维咸定六年,岁次乙丑,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元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令三司差人,送至南阳交割... “呸!”
一口浓痰从大元使节中都海牙的嘴里吐出,吐在了这黑白分明的国书上,正中那 “大宋皇帝”四个字。
中都海牙吐出这口痰之前,已经把它在嘴里含了有一会了,直含了满满一口,故而连极品松香墨都被晕染开来。
文及翁一惊,吓得不知如何时好,忙转头看向留梦炎,只见这位状元郎嘴唇一抖,也不知是心疼墨宝还是什么。宋臣们皆不敢说话。
殿中只有中都海牙敢动,他昂头、背手,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怒气冲冲地向文及翁、留梦炎一个个瞪过去,吓得他们低下了头。
“你们欺负我不知道吗?!”中都海牙道: “你们宋人对金国都是奉表称臣,交给金国的是'表'而不是'国书',你们居然敢在大元皇帝面前称 “大宋皇帝',是国号里有大字吗?!”
他虽然是畏兀儿人,但汉语说得非常流利。竟还背了几句宋国赵王给大金皇帝的进表。
“臣构言,今来画疆....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弊邑永有凭焉。”
“呸!”
背过了进表,中都海牙又是一口浓痰吐在文及翁脚边。
“在你们眼里,我大元不如金国是吗?!”
“不!不!”
文及翁吓坏了,身子一个激灵,满脸的口沫也不敢擦,慌忙应道: “贵使误会了,绝不敢轻视大元,绝不敢。”
稍缓了一会,他才稳下心神,解释道: “是因为.....因为自隆兴和约之后,宋金已由'君臣之国'改为'叔侄之国'。”
这里,他卖了个小聪明。把宋的国号摆在前面说,就显得像是大宋才是金国的君、是金国的叔。
可惜,没人在意到这个细节。
中都海牙也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凑上前,恶狠狠地道: “如果我没记错,隆兴和约,你们给金朝的国书里没有用'大字,只有'大金”没有大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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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文及翁没想到这个胡虏这么清楚这些,连忙擦额头上的汗,还偷偷瞥了中都海牙身后的郝庸一眼。
因为只有郝庸这种读书人才能懂这些,而且郝庸的兄长郝经曾被贾似道扣留过。
正是贾似道得罪了元人,才害得大宋今日在此受辱。
“但是?”中都海牙声音又拔高,又背起了另一封国书。
“嘭”
“改!我等这就改国书.....不不不,此事且待我等问过.....问过,请贵使再静待佳音.....”
~~
他今日说的那些话,其实是郝庸在看过了宋人给出的国书之后临时教他的。
他们的策略是正使发火,副使来劝;而宋廷的策略却是小官来谈,再问大官能不能定。
他踱了几步,走到窗边,看了临街的繁华景象,好一会才回答了中都海牙的问题。
“不错,赵宋的傻子皇帝是低声下气,还是更低声下气些,陛下又岂会在乎?”郝庸道, “而金亡之后,宋国窃居天下正统。故而,必命其纳表称臣,方可使天下正统重归中州。”说着,他一指窗外那肉眼可见的吴山,又有许多感慨。 “赵国始于后周,后周始于后汉,后汉则由沙陀所建。赵匡胤窃位,既无传国玉玺,亦无疆域一统之功,名不正言不顺,称不得正统,称汴寇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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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庸继续说到 “大金”二字时,停了停。
毕竟读书知史,了解女真开国之事脱不开 “野蛮”二字。金立国之初,女真人自认为统治不了中原,先后扶持了伪楚、伪齐,直到完颜亮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