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向崔膺详细地言明利害,若他不为所动,今日根本不会来。
面对当面的考校,谢澜安神色清逸,不紧不慢答:
“大司马在阵前,固然君命有所不受,然后方的粮草补给、多线配合,却仍需京中谋定后动。风筝飞出再远,线始终要握在手里,先生多年夙愿,触之已在眼前,不亲自执棋,心甘否?”
崔膺淡淡颔首,似乎满意,在谢澜安的引路下入府。
文良玉一旁听得头脑昏涨,还是懵懵懂懂的,看见老师身后跟随着两位青年郎君,皆是崔膺高徒,忙与两位师兄打了招呼。
今日在府的人,听说中原楷模被谢澜安请了来,皆已在中庭恭候。
崔膺入府,骤然见眼前人众济济,定目望去。
只见庭院左侧站着武师祖遂、周甲,老当益壮,身后是肖浪、王巍,其后是贺宝姿,其后是允霜、玄白;
右侧为首则是谢策、谢丰年两兄弟,丰神俊朗,其后是谢逸夏帐下的襄樊主簿靳长庭,何羡在侧,其后是松隐子,其后是谢澜安看中的两名寒门学子;
谢晏冬则带着折兰音、谢五娘,翩然立在众人边侧。
众人一齐向崔先生见礼。
崔膺看清这允文允武的阵势,心头隐动:眼前诸人看似各自分营,却竟已有合势初成的气象了。
即便是人群之后离得最远的那两个人,一人青衣冷肃,另一个年轻人襕袍蕴藉,伏鸾隐鹄,看似籍籍无名,亦有不同凡俗的风度。
谢澜安站在这些人身前,面向崔膺淡然而笑。
崔膺再看回这年轻女郎,眼神便多了几分深沉的打量。
“朝廷得信后,只怕很快会遣人来召我,”他问谢澜安,“你待如何?”
谢澜安反问:“先生的意思是?”
崔膺睨望谢府的门楣高阁,沉声道:“谢娘子在京的事迹我路上也听了一些,崔某不管你在京师如何兴风作雨,此来只为北伐一事,不耐应付俗务。”
他之所以肯来,是被谢澜安信中那句“天下未尝无事,非纵即横。*横连则南朝兴,纵合则北朝盛”的见解所打动,想来看一看,陈郡谢氏究竟教出了怎样一位女郎。
“这般……”谢澜安一听便了,笑道:“既是如此,外头的人我替先生挡着,朝廷忌讳的黑锅我也背着,必不让先生为难。只要先生一偿夙愿,含灵何损之有?”
松隐子听见这熟悉的以退为进的套路,忍不住嘬牙花子。
他与崔膺是旧识,走过来和老熟人寒暄:“你老兄也被谢娘子拐来了?可当心,这小娘子雁过拔毛,鬼精鬼灵!”
谢澜安无辜张眉:“松隐子前辈何以如此说,帮前辈打通您在画技上的瓶颈,本就是做后辈的义不容辞之事啊。”
松隐子牙更疼了。
帮他出力?他到现在连一片衣角还没画上呢!
胤奚站在最末,忍不住偏了偏脸。
崔膺是不苟言笑之人,既寒暄过,不问下榻之所,当即先问:“可有地方给老夫做沙盘推演?”
谢澜安正色说有,她早已想好,便将三叔原先住的院子堂厅打通,改成一幢疏阔的议事厅,容纳几十人活动绰绰有余。
她对庭中人道:“大家都来听一听。”
崔膺从不开馆授徒,听他阔谈军机谋略的机会千载难逢。眼前的除了本家兄弟,都是谢澜安筛选出来信得过的人——学艺在偷啊。
这些武人还罢了,庭中的读书人们仰瞻贤师,早已目放精光,心绪激荡,迫不及待。
谢澜安亲自引崔先生往里院走,行了几步,她回头,清冷的眸海不见玩色:“衰奴也来。”
胤奚正打算如往常一样默默回幽篁馆,愣了一霎,目光沉静下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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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还未开战,崔膺便先做出南北两朝主要军镇关隘的对峙沙盘。
他根据已知的两国国力、兵力多寡、山险水隘等等,与谢澜安做初步的议论。
交谈起来崔膺便发现,这位力邀他上京的谢娘子,非止金玉其表,她对两朝国情与战力的理解极为精深。
那细枝末节之处,大到北府的骑兵能凿开纵深多长的步军方阵,小到北朝马镫用料的比例几何,无一不涉,有理有节。甚让崔膺怀疑,这女子曾身处战场,亲眼见过大军厮杀。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世人皆知谢娘子从未出过金陵城。
崔膺的弟子韩火寓这些年追随老师习学兵法,经常复盘两朝旧年间的对战,尚不敢说了如指观,看谢澜安年纪轻,觉得她在纸上谈兵。
祖遂却肃色道:“我打过仗,水军步军都参加过,可以证明谢娘子并无夸张虚言之处。”
谢澜安提出个说法,请崔膺帮忙预测大司马过淮以后,攻拔每一座城寨的行进速度,越精确越好。
她说这话时,深黝的眼底隐雾藏岚,崔膺隐约觉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细问缘故,谢澜安含糊其辞,没有解释太多。
半日下来,不止崔膺,连原来熟悉谢澜安的人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连在荆州大营待过的谢丰年都纳罕,私底下询问大兄,阿姊何时修得了将帅之能?
胤奚认真地听着她说每一句话,视线没有一瞬离开过那张挥斥方遒、冷情利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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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甘棠苑隔壁的议事厅沙盘一座座建起,宗卷一卷卷搬来,从早到晚没有断过人声,一时比士林馆还热闹几分。
谢晏冬抱着花猫从外路过,看着里头人各司其职的景象,恍惚几许,对青崖说:“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小兵部?”
而真正兵部里的官老爷们,正忙于收受底下官吏孝敬上来的冰敬,筹划着休沐时到哪座别业避暑。
反正北伐是大司马的事,出粮是户部的事,胜败是庾家的事,干他们何事?
谢澜安除了打理宗族事,尚要兼顾太后的差使与骁骑营,不能日日来议事厅。
一次朝会上,太后果然问起崔膺,想请他到宫内崇文馆讲学。
谢澜安搪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