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停一瞬,又凝目多看了那羞于见人的谢瑶池几眼,笑着打哈哈,“小娘子腼腆的性子我晓得,并不打紧。”
他说着,面朝房门的方向缓慢坐下。
谢知秋咽了下喉结,道:“五娘,今日是成你好事,还不给将军奉酒?”
少女兜帽轻颤,像是点了下头,颤颤起身向庾松谷走来。
她的身姿绰约如露,多半张脸仍隐在风帽之下,唯见露出的一点颔尖,雪样凉白。
庾松谷看着她走近,自己拿过一只杯子倒满了酒,笑得极柔:“不必劳烦小娘子,你坐到我身边便是了。”
少女离坐席还有五步。
她又向前一步,谢知秋不由自主屏起呼吸。
三步,庾松谷眼神霍然一变,转杯倾腕,将酒狠泼向黑衣少女脸面。
酒线似水刀,溅入斗篷少女的双眼。少女促然避头的同时,抽出腰间一双峨眉刺向庾松谷刺去。
“果然如此,老贼算我!”庾松谷怒喝拍腰,才想起佩刀已卸,当下滚地避过这一刺,呼喝一声。
楼下亲兵先还因着将军的好事将近,在楼梯下挤眉弄眼,说些浑词,闻声便知生变,立刻登楼。
赫然却有数道黑影从四周壁障后跃出,将石头城亲兵团团围拢。
双方一刹交上手,埋伏在此的黑衣人招式狠厉,如果肖浪在场,便会发现这些人的功夫路数,不是在秦淮横桥边“刺杀”谢澜安的那伙刺客又是哪个?
二楼,秋婵一击不成,甩落斗篷挺身再刺。
庾松谷却也是从小被靖国公延名师悉心教导过,在校场上历练过的,非同一般酒囊饭袋,被这场杀局刺激出了血恨,避其锋芒,出掌寻她破绽,不落下风。
二人相斗之时,谢知秋溜着墙边躲在角落,脸上惨无人色。
他那个机谋百变的侄女之前只说,要骗一骗庾松谷,还说什么都交给她便是,可没说过是这种出人命的骗法啊!
他的初衷,不过是想见秋娘母子安好而已,不想被谢澜安坑了!如果国公世子有个三长两短,二兄从荆州回来能保谢澜安,却舍得保得他吗?
从前谢知秋得知谢澜安赐白绫给五叔,以为那时的她最疯,今日始知,那不过是开胃小菜。
这个女娘的想法根本和正常人不同。
然而后悔已晚,眼前案几狼藉,秋婵举刃将刺庾松谷心窝,忽想起上峰交代要活的,准头偏移一分,便是这瞬息变化,被庾松谷抓住机会,一把攫住她纤细的腕子狠折而断,没有一丝犹豫,抽出峨眉刺捅入她腹部。
秋婵闷哼一声,若不知疼,惨白着脸反锁住他手臂,顺势撞上。
另一只手甩出尖刺,正中庾松谷琵琶骨。
“我来助你!”这时从谢府训练出来的几名黑衣死士破门,合力擒住了庾松谷。
“尔敢,吾乃石头城首领——”庾松谷身上也有轻重伤势不一,话未说完,已被堵嘴蒙上了头套。
死士侧眸扫视,才发现秋婵发丝纷乱,满身血迹,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纵是铁血男儿看到这一幕,也不免齿寒,道:“还能走吗?”
秋婵紧捂着腹部,无声点了点头。
祖帅教的,只要还剩一口气,便要完成上峰的指令。
·
谢澜安之前悉心提拔出的这批谢府部曲,其中精锐中的精锐,被派去擒拿庾松谷,余下近二百人由玄白带领,趁夜摸到了城西石头城垒的外围。
入夜是偷袭的好时辰,可惜今夜月亮太亮,好在女郎早已为他们制订了对策。
玄白手臂下挥,谢氏部曲整齐划一地矮身伏在一片土冈后头。
玄白令身边的池得宝放下背着的铁质弩床,这就玩意儿,常理需要十人合抬一床,这池女娘一人便能背起来!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
也好在有她,为这支队伍省下不少人力,又隐蔽了动静。
寂白月色下,玄白指向前方城墙根的一处所在,对从积弩营调来控弩的兄弟低道:“看仔细了,便往那攻,只往那攻,射穿即撤!”
能用上小型弩床的巨弩自然也是特制,威力巨大。按照常理,想在短时之间射穿护城墙,并非易事,可若是射穿一处被贪掉了修葺银子,仅是一层石皮的墙垛,却是手到擒来了。
谢氏部曲之后,又有从立射营调来的二百弓箭手,玄白叮嘱:“你们只管往瞭望楼射,不求伤人,只求快,不要断,让他们乱,仓促间分不出脑子思考咱们有多少人。”
而后,扭头吩咐谢氏部曲:“吹角!”
既然偷袭不成,造势佯攻便是。此夜此地的兵士,事先皆得了谢娘子许诺每人五百两赐银的重赏——五百两啊,比他们的身家性命还要值钱,反正是卖命,卖谁不是卖!
石头城中的守兵这晚趁着主将不在,又是过节,正在营里喝酒的喝酒,耍钱的耍钱。
忽听城外角声雷动,叫嚣震天,众人惊诧之下,第一时间竟非整军,而是头脑空白:“什么声音?”
“攻城……贼人攻城……”
“胡说!这里是金陵!何人敢不要命?”
待守兵披甲登上城楼,迎面箭簇如雨,却看不清城外情形,登时大乱,“真有敌人来袭,快点烽火示警!庾将军,庾将军呢?”
“将军进内城了啊!”
主将不在,石头城一盘散沙。靖国公府派来请兵的亲卫到时,正值石头城内外交乱。
他远远地吃了一惊,东城起火,怎么此处也乱了起来?
别说调兵驰援内城,便是这里都自顾不暇了。
忽听轰然一声,城根底下传来坍圮之声,女墙上的守兵随着墙体倾斜栽了一栽,绝望地喊道:
“城墙塌了,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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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寸寸偏西,京畿禁军大营。
“报!东府城已乱,冘从营分半数兵士前去救火。”
“报!石头城已乱!”
“报!庾松谷已被擒下。”
谢澜安端坐主帐中,扇不离手,一道道回禀有条不紊地报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