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十分美妙,人工雕篆的花纹上更有久经盘摸的光泽,可想而知它曾经的主人对它有多么爱不释手。电视上演过,说这是八皖首富潘玉龙的藏品,出自明中期一个叫做鲍天成的手艺人,即使是当年也是千金难求的。
刘幸福认真摩挲了两下那犀角,微微抬头偷看一直在旁边的文达。
文达穿着连帽运动服站在雨中。刚刚他跟齐迎亚乒乒乓乓搂搂抱抱的时候,文达就在旁边,但又不像在旁边。他们与文达之间相距不过一臂,可不知为什么刘幸福就是觉得这被大雨淹没的人有拣尽寒枝的孤鸿之感。魆风骤雨裹挟着他,将他同自己,同这座城市里的万万人都推得好远。
王陵珊在蓟城的这八年,因为工作缘故不时与齐迎亚有交集,因为情分不时找刘幸福喝酒,唯有跟文达是朝夕相处。初次听到文达这个名字,王陵珊只说是隔壁部门一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年轻头目,她想换去那里。当时怎能想到这两个人竟然一拍即合出来单干呢。在刘幸福看来,这些年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就不算所谓创业,是一场旷日已久的暴动。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妄图推翻这个行业在蓟城固有链条的暴烈的行动。他们吞噬了同行的生存空间,改变了原有的规则,强硬的挤进了本不属于他们的圈子。他们在这城市有许多仇敌。文达喜欢她,但刘幸福认为文达对她的情意并不限于爱情。
文达的事是王陵珊同他讲的。
蓟城很少有人知道,齐迎亚大概率也不知道。文达本姓潘,叫潘文达,是潘玉龙与原配夫人的儿子。当年潘玉龙的原配夫人病逝,小三上位,文达跟家里闹掰,去姓留名来到蓟城。当年,他们两个孤注一掷的启动资金,是文达母亲留给他的信托以及保险退保金,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不论艰难与否,文达都没有回过八皖,没有向那个女人和他的父亲低过头。
正因为如此,三天前,刘幸福随口说这事需要一根“能生灵”的犀牛角,全然没想过文达会为此开车回八皖。这一趟,文达付出了什么,除了犀角是否还交换回来别的什么,刘幸福只字未敢问。齐迎亚也默契的略过此处。
这么多年,王陵珊一直很坚强。她从来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她总能想到办法,总能解决难题,总能渡过险关。所以三天前,他们几个围在一起推理出她要死了的答案之后,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口口声声说是这城市里最关心她的三个人,竟然放任她按部就班安排好了一切后事。
刘幸福感觉歉疚。歉疚但是又庆幸,庆幸在当下他还可以去做点什么。
文达开车返回八皖之后。齐迎亚拉着刘幸福面试了不少“大师”,有人给他们表演魔术,有人给他们讲哲学,还有人展示无实物表演,气得齐迎亚摔了好几个茶杯。有名望的大师要么避而不见,要么说要排队,靠谱的一个没来,齐迎亚和刘幸福杯子里的枸杞倒是越来越多。
按照平时,刘幸福肯定会出言安慰。毕竟说鬼说神,谁都是读达尔文长大,没有见过半只鬼的。单凭书上一句:燃犀角而照,神鬼皆可见。谁真的信这世上有鬼呢?可这事遭在王陵珊身上,他走投无路又想求个微渺如烟的希望。
一声脆响。
蓝色的火舌舔上犀角尖端。
那跳动着的炙热的光在风雨里长长久的包裹着被十几代人爱护把玩过的珍品。先生出烟的是纸符。没多久,犀角也丝丝缕缕的冒出烟来。
雨伞缓缓倾斜。
很多年后他们三个都还清晰记得这一刻抬头,万仞高空磅礴来处那壮丽得令他们动弹不得的烟波。
王陵珊偏过头去,她的眼睛确实有问题。
真相总是无趣。
大多数人的灵魂都是灰色的。在她眼见的世界里,街上长年飘着晦瞑的烟气,那是死去的人。每当生命逝去,流淌在身体里灰色的烟气便自躯体中升腾,散进天地人海中去。这许多年来,不论身在哪座城市,不论阴晴还是云雨,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天穹广厦之间横悬着的汤汤滔滔的冥河。
冥河这个名字是她自创。
这创作无人可以分享,也没有神仙跳出来纠正。因为从大地升起的烟气在人间徘徊变换了再久也终究会朝着那个方向去,她便认为那是灵魂的归处了。
说起来,王陵珊对郁杭的忌惮有一部分就是来源于她的所见。
他的灵魂不是灰色的。
她从来搞不懂这其中的奥秘,也没有觉得自己浑浊的灰色灵魂有多好,可灰色的大多数让她有一种同类的安全感。只有极少数生命是不同的,有些花草,有些飞鸟,有些人……他们的骨血里流动着另外的东西。有的斑斓绚烂,有的热烈如火。问题是怎么会有人的骨血里流着仿佛钢琴烤漆一样纯黑的玩意儿呢?这让她总忍不住猜测他可能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终极大变态。
郁杭说得没错,灵魂离开躯体之前会有征兆。红线就是其中之一的提示。那腥艳血腥的红仿佛是终结的牵引,先是常伴左右,然后攀爬缠绕。她并不是生来就是王总,她也曾拼过命流过血想去拯救必死的人。所以她早早就发现红线就是最终的答案,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命运。
她之所以有条不紊的安排后事,就是因为接受了死亡无法转圜。
郁杭从被子里探出手画了两笔,转过身用鲜红的颜料轻轻刮过自己的脖子,比出一个斩首的动作:“王总看不到吗?你快要死了。”
看得到!
红线一寸一寸攀爬向上缠上她脖颈那时,她恐惧、崩溃,疯狂的砸碎了一桌碗碟。可打扫之后,她就接受了来日无多。她盘算着还剩下的一点点时间,计算她还可以给公司、文达、刘幸福做点什么。
可是当绝望有了裂痕,恐惧会重新漏进来。
“没有冒犯的意思。既然这是一个交易,我必须得确认您是否真能处理您说的……那个东西。抑或是,命运。”
刘幸福仰视着空中的烟河,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他那个笑得坚强的小姑娘,其实很孤单吧。他老刘竟然从来没有发觉她眼中的世界与他人不同。她掩饰得那么好,那么自然。他任她一个人疾视这荒凉世界,他大言不惭跟她讲精神追求。
一直以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