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未曾想到庆帝竟然荒唐道此种地步。
抬头,庆帝继续道,“宸卿方才所言甚得朕心,朕亦认为,天下女子,爱卿如斯忠心又有能为者,当世无人出其右。”
他缓步走下玉阶,一步步走到穆九倾面前。
他甫一靠近,穆九倾闻到他一身脂粉气,心中厌恶,但却未曾流露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她偶然也可以像魏宸淞那样喜怒不形于色。
在此一瞬,她可以许多微妙的声音。
后妃们有人握拳,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更远处有人窃窃私语。
还有镇西军的将士们呼吸加速的声音。
明明无人言语,有好似空气里夹杂着千万人的声音。
一时间,她也觉得竟然连天地都有些逼仄。
月色迷蒙,唯独没有魏宸淞的反应。
但心念电转间,穆九倾已然心中有所断绝。
她屈膝跪下,挺直脊背道,
“皇上,君无戏言,世上女子哪个不希望入宫为妃光耀门楣?圣心仁慈,臣感激皇上体恤怜悯臣,但臣乃有夫之妇,且已经育有一女,断不能再辱没皇家血脉。”
她未曾料到庆帝这般昏庸,明摆着连小孩子都知道于理不合的事情,庆帝竟然就这样开口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方才还一把刀飞到庆帝头顶,谁知道他竟没有半点警醒!
有一瞬她甚至涌起一个冲动,索性当下就和魏宸淞联手,直接把庆帝杀了、软禁了然后任由九千岁挟天子以令诸侯算了。
庆帝像是才知道她有了女儿,微微有些吃惊道,“怎么?爱卿已然有女儿了?朕竟然不知。”
穆九倾垂眸,“是,臣出征时已经身怀六甲,这孩子命硬,是对战处月部落期间所生。”
心道,自己都有了孩子,庆帝总该死心了。
却是庆帝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轻声道,
“爱卿辛苦了,朕自当加倍嘉奖你。宴会结束后,你我君臣二人到乾元殿痛饮几杯,不醉无归。顺便朕也好好想想,给你什么封赏。其实月余之前,朕已经大赏了将军府,不过,自然还要再赏。”
说话的功夫,他搭在穆九倾肩膀上的手,竟然用力捏了一下。
那力道不轻不重,自是无比暧昧。
穆九倾一阵恶心,抬头去看庆帝。
庆帝满面阴鸷,却似乎有种志在必得之势。
她心下暗叫不妙。
庆帝此人,当真是全不顾忌男女之防!
他若今夜真叫她去喝酒,不论发生了什么,第二日必然是她穆九倾身为有夫之妇爬了龙床,届时她就算得到了本该有的奖赏,也只会被人视作以色侍人的酬劳!
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她一介女流之辈,做的再多,仍会被人轻易看轻!
不过,庆帝的话提醒了她,今日她回将军府,眼见府中焕然一新,林赋禅和其母信誓旦旦说是皇上赏赐将军府,宽慰林赋禅狱中受屈,当时她便觉得不可信。
皇帝便是错了,也是没错,况且林赋禅又不是什么忠臣肱骨,无足轻重战前退缩总是实情,怎么可能还体恤?
但现下看来,似乎这赏赐是和她的,月余前,她大战捷报也堪堪传入京城,许是庆帝大悦有了赏赐,一个高兴顺便放了林赋禅出来,哪知奖赏被林家母子吞了。
毕竟他们占她便宜已经是习惯了。
又或许,这也在庆帝算计之内。
这庆帝,你说他昏庸无脑,他又并非全然不善把控人心,但他最大的问题在于,心思并未用在正途。
他便是那种,但凡女子稍有些姿色的,管你是青楼女子、贩夫走卒之妻,全都要尝个新鲜的。
如此精力,若用于治理国家,自然是百姓之福,但可惜他志不在此,偏偏坐了天下间最尊贵的那把龙椅。
穆九倾面色凛然。
她要留住清白,就留不住名节。
天意如此。
闭目,深深吸了一口冬日里的凛冽空气,穆九倾心中已有决断。
“启禀皇上,臣确有一封赏想要。不要金山银山,不要高官厚禄,只请皇上御笔朱批,赐臣一个恩典——臣要休夫!”
“哦?这倒有意思。”庆帝含笑。
一众后妃露出鄙夷神色,有人小声嘲讽穆九倾还要求一道出家的旨意,然后再入宫为妃,便可效仿前唐李隆基与贵妃杨氏了。
庆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神态揶揄自得。
穆九倾心中咬牙,一字一句道,
“臣当初对林赋禅有救命之恩,但此人罔顾救命恩德夫妻情谊,将臣清白之躯做礼,送给他人亵玩,臣对其一往情深,但他这般毁我清白,实已恩断义绝。”
此言一出,满座陷入彻底寂静。
穆九倾仍继续讲。
其实当着众人的面这般陈情,她亦觉得难堪。
但唯有如此,让全天下都知道,她是个脏了的女人,庆帝才会收起那份心思。
“臣得知此事后几欲轻生,但彼时国难当头,出征在即,无可退也。事到如今,臣既凯旋归来,却听他说府中一切赏赐是皇上安抚他牢狱之苦。典妻求荣在先,侵吞皇上赏赐在后。只恳请皇上允臣一道旨意,准我穆九倾,休夫!”
镇西军的将领们不禁都是一怔,他们当中多数人当初在穆九倾产女时已然知晓此事,但是却明白穆九倾当时已经难产,实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林赋禅毕竟是林老将军独子,说出去也不光彩,因此众人回京后对此事也都守口如瓶。
今日的将军……这是把心一横,为了不让庆帝再对自己有任何念想,把自己这名声往泥地里踩踏!
女子名节重于一切,她如此这般,无非是不想入宫为妃!
不仅镇西军的人看懂了,一众后妃也对此十分意外。
但凡女子若想要博得男子喜欢,定然是竭尽可能不提及自己种种不堪的,无论穆九倾所言真伪,她这样一说,哪有男人还会对她有兴趣?
便是寻常男人也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