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伯最后一句话,便是“老将军身子骨一直硬朗,哪怕年纪见长也从不生病,走得当真蹊跷。”
当时这个消息传到林家军中,他们也觉得十分震惊。
彼时的将军夫人哭声震天,抱着棺材谁也不让靠近,就差没有和林老将军一并去了。
在林家军众将士来看,因她这般哭闹,没能见到林老将军最后一面,却也皆是十分动容。
他们只道林夫人对老将军是孺慕之思一往情深,虽然起初不满她出身低微又不是林老将军的旧识,糊里糊涂做了将军夫人,可见她一路哭丧哭得情真意切,都觉得其情可悯。
正因如此,往后的十几二十年里,他们才会格外厚待林老将军的老来子,林赋禅。
他们当中好些是把林赋禅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的。
彼时的少年郎,岁月匆匆一晃,如今他们也都步入青壮中年,再不复少年心性。
可谁知,多年之后,现在突然一道惊雷乍响,有人告诉他们,林老将军当年很可能是死于非命!
凶手正是当初哭坟哭得肝肠寸断的将军夫人!
赵松柏转眼间启了第二坛酒,也不见他开口说话,下酒菜也是一口未动。
她原想着让他喝点酒发泄发泄,可他这副喝法活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于是便开口相劝。
“赵大哥,借酒浇愁愁更愁,虽说今夜所探听之事实在匪夷所思,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站着不腰疼的话。”
“将军请讲。”
“奸人作恶,原不会体谅旁人的善良忠诚,你一时不察,是因为对林老将军忠心耿耿。没有人会嘲笑这样的忠义之心。错在奸人,不在你。”
赵松柏喝酒的手顿了顿,重重放下酒坛。
“将军,可我让老将军死不瞑目这么些年,我自己三十五六了还打着光棍找不到媳妇儿没活出个样子来,还乐呵呵照顾那对母子,我……”
他一想到自己之前对林赋禅掏心掏肺的架势,自己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穆九倾摇头,“至少天不藏奸,至少今日你知道了真相,而不是让林老将军一辈子含恨九泉,这便是我们还他公道的机会。”
“可将军你既不让我跟那两人分辨明白……咱们要如何替老将军申冤?”
穆九倾轻轻蹙眉,“你还是怪我方才拦着你?”
“末将不敢……”
“那老林氏狡猾多端,骗过你们这许多年,你去找她问话,难保她会不会编更多鬼话诓骗你我。便是当着你我二人的面认下了,你将她扭送到官府,她改了口,你又待如何?”
赵松柏这才恍然,原来穆九倾是因为顾虑到这许多,才让他耐着性子的。
他的确心中愤懑,有些迁怒于她,此刻想通后,又觉有些歉然。
穆九倾看着他摇了摇头,“如今敌明我暗,你与其饮酒消沉,不如……”
说完,她低声附到赵松柏耳边,后者闻言振作几分,眼神里也恢复了几分光彩。
“多谢将军……替我赵某人指明后路。”
“算不得明路,只是到时候若真要按我说的做,恐怕你们心里也不好受。这件事,我不插手,你们作为林老将军的旧部,自行决断即可。林赋禅这一世负我,我自是与他势如水火,如今他欠了我那么多银钱,足够折磨他一世了。”
赵松柏看向穆九倾一脸坦然,不禁心中十分赞赏。
她这般恨得坦然,爱得宽容,属实是当世罕见。
酒过三巡,穆九倾见赵松柏喝的多,担心他骑马摔着,便将他带回了城南别苑。
春月在门口来回踱步,眼见穆九倾回来,一脸焦急才缓缓放松了些。
“主子,怎么回得这么晚,眼看都四更天了,春月这都准备自己出来找你了!”
小丫头脸冻得通红,不停吸着鼻子。
赵松柏一身酒气跟了上来,她闻到之后皱了皱眉,这才注意到这高大壮汉。
“赵副将?!”
因着知道他曾是听命于林赋禅的,春月看见便气不打一处来。
“主子,你怎么让这人进门?他惯会帮着林赋禅欺负你!”
春月做出一脸泼辣相,从旁边抄起木棍对准赵松柏,“你别以为我们城南别苑没有家丁,我就拿你没办法!”
赵松柏三十好几还是光棍一条,虽然平时军中和弟兄们喝了小酒说荤话时很是混不吝,但此刻真当着春月的面,却是极为笨拙。
这种上一秒还清纯可人下一秒又突然蛮横泼辣的姑娘,他最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赵松柏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穆九倾,引得后者禁不住一笑。
“春月,好姑娘,今儿便放过赵大哥吧,他这会儿心里够不好受的了。给他备点热水擦把脸,赵大哥天不亮就回城郊军营了。”
赵松柏受宠若惊,“不敢劳烦春月姑娘,我冷水就成。”
“我家主子说热水就热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是……对不住……”
眼见身高八尺的赵松柏被比他小三圈的春月训斥得大气不敢喘,穆九倾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赵松柏稍作了休息,五更天不到的功夫就辞行离开回军营去了。
春月见穆九倾尚未就寝,便有些好奇。
“主子,那赵副将说过去种种对不住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九倾摇摇头,“陈年八代的事情了,不必再提,他不是坏人,春月,好姑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赵松柏也不容易,他打了半辈子光棍,到最后竟是被人骗了,也是个可怜人。”
春月懵懵懂懂,但还是应了。
翌日,京中便一直断断续续下雨。
往年的冬日都是大雪纷纷,很少有下雨的时候,今年本来天象还算正常,但自从穆九倾封为诰命夫人那一日起,京城就一直稀稀拉拉在下雨,潮湿得远胜江南春雨,扰的人没个清净。
天出异象必有妖,有人说这是朝廷不恤忠臣良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在哭了。
穆九倾倒是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