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跟着庆帝来到勤政殿的另一间偏殿。
此处为皇上小憩场所,一般是在君王当真勤于政事而无心后宫,才会需要用到这个地方。
庆帝继位后,这个房间,基本是荒废的状态。
但,比起那些杂乱无章,尽显君王荒唐的屋子,这件房间竟是意外的一尘不染,干净整齐。
看着室内极为朴素的陈设,没有任何富丽堂皇的装饰,小小一方天地,一桌案、一小榻、一矮柜、一高柜上罗列整齐的书记卷册锦盒,不知为何物。
光是看着,倒不像是置身于皇宫之中,反而有一种令人心情宁静的氛围。
穆九倾不禁心中腹诽,难得在庆帝这里能看见这么整洁素净的房间。
庆帝似乎是能猜出她心中所想,回过头来,笑了笑,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这不像是朕该有的喜好?”
穆九倾不知如何应答,但又不善撒谎,于是只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皇上圣明。
庆帝也不恼,看着她笑笑,起身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有一道卷轴。
他看着卷轴的模样,有几分像是在睹物思人,多情,亦深情。
穆九倾看着眼前一度昏庸无道荒淫至极的帝王,觉得他此刻像是判若两人,说不清为什么,只是从前那个眼底只有女子美色的男人,似乎是已经脱胎换骨了。
他极为小心翼翼地将那卷轴摊开在桌子上,是一副泛黄的仕女图。
那女子身穿大红宫装,手持宝册,似乎是在画中向着画外人轻盈笑着。
那笑容温柔和煦,如初升朝阳,有着令人一见便如沐春风的温暖感。
她容颜秀丽,眉眼间透着一丝孤傲,唇角微弯,宜喜宜嗔,像是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这些年,这幅画被保存得极好,颜色经过修补,仍然鲜艳,画中的人和景,都栩栩如生。
但看得出,纸张已经很旧了,仿佛是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灰烬。
穆九倾虽然感慨庆帝对这幅画的用心程度,但是更惊讶于画中女子的容貌——
竟然与自己有七成相似。
但是,看落款,大丰元年。
那时自己还没出生呢。
所以,这幅画并不是参照穆九倾的容貌画的。
然而,落款处有一道显然是泼上去的水痕,晕开了墨迹,因此看不出画中人的名字,只剩下年份。
穆九倾不是笨蛋,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这是……安宁长公主?”
庆帝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怒意地看着那幅画被晕开处,眼神冷了几分。
“今日,朕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这幅画,正是皇后打翻了水在上面,弄脏了这幅画。”
他越说,语气越冷。
转而看向穆九倾,脸色才稍有缓和,“你是安宁皇姑母的女儿,穆九倾。”
穆九倾心中有几分震撼,但因着徐烟蕊一早已经言之凿凿提点过,她是安宁长公主的女儿,因此她现下并没有觉得多激动,反而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这世间万物真真假假,本就难以分辨,倒是那幅画里的人,一双眼睛和自己极为相似,有几分像是对镜自顾,似乎,竟然能从画中人的微笑着,攫取到几分力量。
庆帝和她并排坐在那张小榻上,缓缓给她讲述大丰建朝初期那些秘辛。
安宁长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老人家和大行太祖皇帝唯一的血脉,太祖皇帝起义时,为求援军和获得支持,另娶了平妻侧室各一,皆有子嗣。
而太皇太后因为昔年与夫君并肩征战,一度重伤,失去了生育能力。
后等天下已定,因军功赫赫,太皇太后被封为当时的皇后,而平妻所生儿子,便是后来的元帝。
元帝之后,便是庆帝继承了父亲的皇位。
元帝生子颇早,他尚未继位,彼时还是皇子的赵沛就已经出生了。
因此,庆帝与安宁长公主,年纪相差不过十四五岁。
“朕彼时,不受先帝疼爱,因父皇自己是平妻所生,虽然皇祖母生时不曾封后,但先祖皇帝辞世时,皇祖母仁慈,特意准了加赐皇太后。而朕……朕不过是通房妾室所生,尽管朕是长子,但先帝从没有睁眼瞧过我一眼。”
说到这里,庆帝一阵哑然。
“朕的生母身份低微,生下我之后便被父皇遗弃,没过两年便仙逝而去,我被过继给皇后,但翌年,皇后有孕,生下四弟。她对于我这个非嫡出的长子,本就怎么看都不顺眼,朕越是努力,便越不受待见。”
“父皇和皇后都不喜欢朕。后来朕学会了安静。只要父皇不正眼看朕,皇后就不会苛责朕。”
“皇后嫡出的四弟,从小到大就没有经历过任何打骂,他顶着一张天真无知的脸,称呼朕兄长,但却从不跟朕一起玩。”
“朕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偏偏生出了举目无亲的感觉。”
“父皇登基时,还有战事未休,朕顶着皇长子的身份,也曾经冲锋杀敌,但又如何,不论走到哪里,没有人看得见朕。”
穆九倾默默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同情。
她从庆帝身上,能看见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少年。
从没有被爱过,因此他一朝称帝,便流连花丛,企图从温柔乡里,找到治愈那无人触及的悲伤。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庆帝回过神,看了看穆九倾,露出一个淡漠的微笑,“你露出这么个表情来做甚,看着让人怪难过的。无妨了,如今,朕才是天子。”
故人皆已作尘土。
他应该是在安慰穆九倾,但庆帝的语气更像是是在自我安慰。
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味道。
庆帝望着面前的虚空,陷入回忆,声音低缓,“那段岁月里,只有安宁长公主对朕是真心实意的好。她从不因朕的出身卑微而轻贱与我。她告诉朕,英雄不问出处,她教朕习武,还斥责了皇后宫中刁难朕的奴才。”
他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