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静静看着朱氏的表情变化,听她细细话当年,也有些吃惊。
始料未及,她竟然这般大胆,但观棋不语,因此她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朱氏继续讲下去。
身后的前皇贵妃,已经听得无聊,呼哧呼哧睡着了。
她的鼾声倒也不算太响,穆九倾仍旧能听清朱氏讲话的声音。
低沉、又寂寥。
与破旧宫殿里萧瑟昏沉的光线倒是格外契合。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武生陪了我十天,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体验。而后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兄长吓个半死,替我称病,反正赵沛巴不得我别回宫碍眼,当即就同意了我在娘家久住。”
穆九倾回忆里一下,上一世,似乎也有皇后回家替身为国丈的父亲料理后事这件事,而后称病,年余后才回宫。
彼时倒是因为这件事为帝后赢得了一致赞赏。
文官们大肆夸赞皇上仁德,皇后纯孝,帝后同心乃万民表率云云,恨不得在大丰年史里大书特书一番。
原来整件事的始末不过是这么一场笑话。
虽然她不会轻贱于朱氏,但这段旧事也绝对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
只是屁在马上,那些文官要拍,谁又拦得住?
史书,有时候也不过是精心修饰过的,戏文。
见穆九倾神色不虞,朱氏回过神来,眯起眼睛看她,
“怎么,如今你知道了真相,便要瞧不起我了吗?”
穆九倾摇摇头,“红尘俗世,谁也不比谁高贵,我不过是在好奇,那么你怀的那个孩子便是朱颜,封了昌平郡主,过继到了你兄长名下咯?”
朱氏点点头,眉宇间一阵光彩。
“是,颜儿小时候很乖,不爱哭闹,我可是真的舍不得,恨不得带她回了皇宫养着。”
提到自己的孩子,全天下的母亲,大概都是这般神情。
穆九倾心中微微有些羡慕。
她的生母,究竟是谁呢?
真会是人人称赞的安宁长公主吗?
朱氏从回忆里抽身,神情有些阴森,
“可是,哪怕是本宫身为皇后,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疼爱自己的亲生女儿,更没能护她周全。”
回过神,朱氏再次端起了皇后的架子,她盯着穆九倾,语气多了几分坚定和狠戾,“究竟是谁杀了我儿?”
她又是那苍老衰败、了无生趣的中宫皇后。
穆九倾心中早知昌平郡主约莫是死于徐烟蕊的毒和勤王的扼杀。但此刻无凭无据,她说,皇后未必会信。
更何况,勤王赵润自然是逃不掉的,可是庆帝当初为了包庇他罪行,也只不过是削了他军权,仅此而已。
看这情形,皇后只怕是被蒙在了鼓里。
“娘娘,我知道凶手有两人,且此刻都在京城,但口说无凭,我说了,你不一定会相信。”
“那怎么办?!我就让颜儿死得不明不白?!”
她无力向后靠去,“她是无辜的,本宫也是无辜的……”
穆九倾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恕我直言,娘娘,你嫁给皇上时,的确是无辜的,当年庆帝恨先帝用你出身微寒的身份来让他断了念想,你恰好是那个牺牲品。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为了自己的惊慌无措,限制了他作为帝王三宫六院的快乐,同时消磨了多少女子的青葱岁月。”
说到底,朱氏身为皇后,仍是可怜的、得不到爱的女人,所以才会为难其他人。
但若是所有人自己淋了雨,便不准他人撑伞,那这时间又哪里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温情?
穆九倾心道,即便魏宸淞爱她入骨,她也不相信,魏宸淞若当了皇帝还会一生只爱她一人。
但,只要曾经深爱过,何必在乎以后?
可,想到那男人孤傲的眉眼,穆九倾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强撑精神,穆九倾看向朱氏,“既然娘娘一心想要找到真凶,不如今晚,我设法让你听到真相。”
“此话当真?”
朱氏闻言,整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神采。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连这无痕宫都出不去了,哪里还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真相?
穆九倾却是神情坚定,“当真,娘娘你看我像开玩笑?不过,我先前也说过,想要一个真相,虽然娘娘告诉我了不少真心话,可是,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这番轮到皇后不明白了,“那你想知道什么?”
“当年安宁长公主为何会和亲北蛮?她病故异乡,可有什么人亲自见证?”
皇后摇摇头,“长公主远嫁一事,乃是当时北蛮单于亲自开口,适龄者只有安宁长公主,但彼时先帝也有些犹豫,但架不住有人吹了枕边风。”
说完,朝旁边那依旧穿着皇贵妃服制的老妇努了努嘴。
“始作俑者,便是她。正因这一点,赵沛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加封皇贵太妃,但不入宗庙,关在这冷宫里。”
说到这里,皇后低低笑了,
“赵沛啊,他痴恋自己的姑母,到安宁长公主病死那一日都放不下。所以他还算善待了先帝的那些后妃,包括对他不怎么好的前皇后,也安然入葬。唯有这位……什么妃来着?他偏偏要她在宫中做一个透明人。”
皇后说着说着,满面的笑容里流下了泪。
“他,这一世都不曾爱过任何一个女子,他爱他的皇姑母啊,哈哈哈哈哈……活该!活该!解恨!解恨!”
穆九倾心中一阵恻隐。
皇后若真是解恨,为何眼底有泪?
她若是不爱庆帝,为何还会介意徐烟蕊得宠?为何甘愿十几年如一日地节约度日,最终为了一顿十六道菜的饭而失控?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庆帝一生荒淫,不想竟然那样珍藏着安宁长公主在心头,虔诚地怀念着她。
他惩罚了皇后,皇后给他戴了顶绿帽子,还送到他面前晃,可最终白发人送黑发人。
谁又比谁舒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