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坐在马上,并没急着回呼延信的话。
只想起出征前一桩小插曲。
往军营时,风神一族的舵主孙霆带人要杀“朝廷鹰犬”,她长鞭一挥退了敌,众人却发现那走狗将军就是她穆大小姐。
因着有她幼时起便称呼孙霆一句孙二叔的情谊,自然是没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还记得当时有多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那时起,穆九倾便知齐氏有意两头瞒,只想着尽早除了她。
可笑她与养父母在客栈重逢初时,还道是父母恨铁不成钢,尤记恨她不听话嫁了林赋禅。
以为是父母子女没有隔夜仇,以为是血浓于水,以为有再把酒话桑麻的时候。
却是她过于天真的一厢情愿。
清了清嗓子,并不直接回答呼延信的问题,反而扯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头,
“天狼,什么时候问斩?”
提及这人,呼延信的唇角微微向下了几分,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穆九倾听出他语气里的几分柔软。
毕竟是从小一手带大他的人,是舅舅,是半个父亲,是教会了他仇恨,但也教会他一身武艺的人。
在单于呼延绝和安宁公主恩爱无绝的五年多时日里,他在父亲那里是无人问津的,但天狼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他。
尽管不过是为了日后夺权。
但仍不可避免成了他幼时唯一的温暖。
说来可笑,只是让人笑不出。
风沙迷了眼,呼延信勒住缰绳,单手擦了擦眼角,眸底猩红,语气也有些沙哑。
仰头掏出别在腰间的水囊,里面装的却是酒肆的陈酿。
中原人的酒不比漠北马奶,但滋味也不错。
入口起初很柔,但过了喉舌方知辣得入骨,回过神来想再品一品,一不小心就上了瘾。
中原人也像他们的酒一样么?
和天狼从小灌输他的那些思想不同。
时至今日,早知是自己在骗局中度过了童年,但已经无处找人讨个说法。
总改不了童年那点温情也是骗局的事实。
况且他也不是吃了亏四处张扬的性子。
丢不丢人。
穆九倾还等着他回答,
呼延信顿了顿,
“阿爹说了,开春了斩首,剁成肉酱,喂狗。”
“你会不会舍不得?”
“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他对我的好本就有目的,我舍不得他做过的事便能一笔勾销吗?”
“所以咯,我舍不得也没什么用,养父母若是不和我为敌也就罢了,但若是他们有意和我为难,难道还伸长脖子给人砍吗?”
穆九倾嗤笑了一声,但更像是自嘲。
“我纵然功夫废了,脾气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
呼延信心中点了点头。
如是便好,他一个北蛮野人到了京城都能闻到那波谲云诡的阴谋味道,眼下不是她重情义的时候。
不怕她绝情,就怕她不够绝情。
但还是忍不住埋怨了一句,
“问你话老实回答便是了,何必要挑我的伤疤?死丫头。”
“你盯着我不痛快的点戳,我干嘛给你舒坦?”
穆九倾嘴硬,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谁也不让着谁。
但到最后,心里那点郁郁寡欢的愁闷倒在拌嘴过程中减退不少。
一顿饭功夫,马停在了北郊义庄的大门前。
表面一片平静,但就像表面结冰的寒潭,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逼命的威胁从层下破冰而出。
“都安排妥当了?”
穆九倾看向义庄,最后问了一遍。
“妥了。”
“那走吧,去会会。”
穆九倾下马,步子有些机械但不见迟疑地往前移动着。
风神一族和南宫毅原来一早便是认得的。
加上最近接二连三知道的讯息,穆九倾心里俨然已经明了一切。
齐氏不喜欢她应当是为了穆初阳,但就算不说私人恩怨,只怕终究是要兵戎相见。
义庄大门紧紧闭锁,敲了三记无人应答。
若非呼延信来过,大概真以为内里无人。
好巧不巧,当初拿到宫殿密道地图后穆九倾才知,左侧大门的拉环乃是机关,扯三下,门便会自动开了,从里面栓起来也不顶用。
于是扯了三记。
她和呼延信一前一后走进去,瞬间无数道目光投向他二人。
穆九倾是见过大世面的,但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诡异。
诡异到她有点说不出话。
怎么说呢?
地上趴着、路上走着、还有上房揭瓦的,一群江湖好汉聚在这义庄似乎是要把这里一砖一瓦全拆下来看个清楚。
先前呼延信说大活人藏在棺材里,穆九倾就猜到,他们大抵在找暗道入口。
不过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画面委实太有冲击力了。
孙霆见到穆九倾,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大小姐,你没事么?听坊间说你被人抓进天牢了!”
穆九倾眨眨眼,不置可否应了一声。
“孙舵主担心我?放心,天牢和我无缘,牢饭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有人救我出去了。”
若真担心她,风神一族不必倾巢出动,单挑当初来刺杀她的那些人,再减半数,也能闯天牢。
只要有心。
问题就是,不见有人来。
穆九倾虽然也没真被人用刑,但却到底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心要救,便是大皇子赵梨那样没有实权的皇子,也知道狐假虎威来要人。
顾不得自己在宫里也没什么接应,他要报恩。
风神一族,自她记事起便知是一群重情重义的江湖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