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豆蔻浅笑，把册子递给神针，抹掉手指上沾染的一粒灰。
“明日，你便不用再管事了。”
李方觉得自己变成了那粒灰。
被随随便便地掸去，无足轻重。
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握紧拳头道：“王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继续干了？”
“李方，你该用敬词！”立在王妃身边的小姑娘冷着脸道。
李方陡然发现，这丫鬟身上的气质颇强，明明年岁还小，却已经有了寻常嬷嬷的利落。
他咬着牙，重新说道：“是小的僭越了……只是小的在墨王府勤工十五载，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你的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便是给主家添乱滋事的吗？”林豆蔻的声音清凌凌的。
其他几个掌柜的大气都不敢出，垂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打擂台。
关窍他们都懂。
现在王妃娘娘要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难免要找人给个下马威。
可是，李方做惯了商铺，同样不愿意让旁人插手了自己的事情。
若是这下马威接住了，谁给谁好大的没脸，还要再议。
李方愣了愣，视线落在那被翻开过的账目上，恍然大悟。
他胸有成竹地一笑，带了两分倨傲，道：“王妃娘娘是说账本亏空吗？您久久地在后宅，不曾亲身进入过治理商铺一道，是不知道的，铺子有亏有赚，是谁都说不准的。”
“你倒是言之凿凿。”
林豆蔻盯着他，眼神是温柔的，口吻亦是柔和，“李掌柜，你每日进铺子点卯，最早巳时一刻，最晚酉时打烊时候才来，就算是有无数次赚银子的机会，你也看不见的。”
“小的……”李方脸一僵。
他只是想偷偷懒！
林豆蔻敛了柔声，锐利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颊登时便觉得生疼，好像被钢片割过了似的。
“李掌柜，你掌管酒楼，可知晓如今京城百姓间，平民最时兴的酒酿是哪一种，贵族最心爱的酒酿是哪一种么？又可知道，去哪家酒庄能进到最低廉最合规的酒液，谁家猪肉摊上的肉做成下酒菜最受食客欢迎？”
林豆蔻把他问得哑口无言，摸了摸手指上的一枚白玉戒指，倏地有些走神。
她的小动作……
是不是和萧吟知变得有点像了？
看他摸摸摸扳指，她也摸摸摸戒指。
她忙收了思绪，面上不动声色，轻声道：“你不知道，还和本王妃夸夸其谈什么？你做了十五年的掌柜，混日子上，的确是比本王妃要擅长一些的。但是除此以外，本王妃看不见你的任何长处。”
“小的，小的……王妃娘娘，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李掌柜那副倨傲总算是崩塌了，他的脸色苍白一片，再不敢说出什么来。
林豆蔻耸了耸肩，道：“在其位谋其事，谋其事才可保其位。十岁小少年都懂的事情，李掌柜若是不懂，那本王妃也无法教你。”
她冲神针微笑，神针会意，从账目里抽出属于李掌柜的那张身契，递给了李掌柜。
李掌柜愕然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嗫嚅道：“这是……”
林豆蔻居高临下，眼眸深深。
“本王妃方才一目十行，看完了你那家酒楼所出的账本，你是无能、偷懒，本王妃再用不了你。”
她的语气森冷，李方垂下头，又倏然听到了下面的话。
“……但是你没有做假、贪墨，这十五载的辛劳，也算有苦功。这身契还给你，以后你便离开王府，只一点，不许在外宣扬你是从墨王府出来的，你走得不光彩，王府与你断无瓜葛。”
几个掌柜的面面相觑，心头俱是冒了汗。
这位庶出的王妃娘娘枪打出头鸟，连打带消地先是去了一个刺头，紧接着恩威并重，让人无话可说。
李方最是倔强傲慢的，要是普通的小恩小惠，他八成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是，王妃娘娘竟然把他的身契还给了他！
这天大的诱惑，谁能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