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天下,世代更迭,一朝天子一朝重臣,诸国俱同,唯有一国稍有差别,北夷是一位女帝。
她在文帝病重时登基,仅当年,先帝便仙逝离她而去,她把自己关了整整三天三夜,文武百官权当她伤心过度,虽为一国之君,但也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
可谁料想,三天之后,她居然在国丧之间便吃喝玩乐,歌舞升平起来,且这一玩,就是三年。
她懒怠政事,也不是没人劝过,后来她索性下了一道圣旨,“谏者死”。
壶漏将涸,未报晨昏。殿内殿外萧鼓声声不断,那乐音飘上云空,又沉入水底,在水云中回荡。
殿内舞步腾挪,前后旋回,不远处的伶人巧施粉黛,腰肢闪动,钗儿落地散下那一头乌发。
有宫人正自高处撒下百合香,香气随风飘散,弥漫于整个宫中。
一层一层桃红的幔帐随风飘起,倒不像是武英殿,更似清水街上的瓦肆勾栏。
柳潮安撩起纱幔,缓步前行,于一群妙龄女子中寻觅,忽听一阵一阵的轻笑声传来,他驻足,正对上一双眼,笑意盈盈如有水光,纱衣半褪至肩头,晃出一抹耀眼的白。
美人当以玉为骨,雪为肤,芙蓉为面,杨柳为姿。
那人背对他半躺着,虽故意弯了腰身,却非蒲柳之态,似松如柏,迥然有异于周遭的女子,气势直凛凛迫人。
他低头,深深一拜道:“陛下。”
“何时通禀的?”那女子拉紧衣襟,一扬手罢了弦管,却不正眼瞧他。
眉心轻蹙即止,她对着身后琴师的俊脸道,“死而不畏,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当朕的旨意没用?”
“臣只一事想请教陛下。”柳潮安回的有条不紊,仿若风谨言刚刚的怒气都是虚的。
琴师夹在他二人之间,尴尬无从,应付地笑了笑,女子眸色却较之前更暗了几分,“想请教问题,该去太学,而不是朕的武英殿。”
尾音轻佻上扬,语气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柳潮安却似没听见,犹自追问:“有鱼潜渊,三载不游,何故?”
风谨言差点笑出声来,这哪来的不知名的书呆子,胆敢说她是鱼。
从地上滚爬着起来,跌跌撞撞走三步停两步,这才执壶于桌前,一杯酒给自己,一杯与柳潮安,嬉笑着道:“三载不游,一游则必跃龙门。”
柳潮安微怔,她倒是好口才,只是斗嘴谁人不会,他气势更甚,也不接那酒,只向前一大步,再逼迫之,“有鸟于林,三年不飞,又何故?”
风谨言见他不接那酒,随意往地上一泼,丢下酒杯,自顾自喝了杯中酒,一手提裙角,一手抓起一把美人扇,翩翩起舞,边舞边歌,唱的却是,“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柳潮安看她旋转了再旋转,一不留神便踩碎了散落在地的果子,醇香的果汁夹着酒气,一室皆是迷醉。
而他,仿佛早已不在她的视线,又或许她早不记得他曾来过,许久,一旁近侍才叹口气劝他,“大人还是退下吧,陛下……”
还没说完,柳潮安便躬身趋步向外退去。
出了殿,便听得琴声再起,柳潮安脚步放缓,勾抹挑托,正声乱声缓缓入耳,所弹的不是什么《渔樵问答》,更不是《凤求凰》,满满都是杀伐决断之音,《广陵止息》的旋律未断,就听里面女声语调轻缓,和着那琴音更显温柔,说的话却是异常冷静无情,“着吏部,方才的那个人……再降一品。”
柳潮安也不恼,鸿胪寺主簿,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丢了都无妨,降就降吧。
过后众人都传,柳潮安这人怕是个傻子,陛下没动杀心便已是他的福气。
不防没过几个月,柳潮安又来了,此次他一人在前,命四个人抬着重物跟在后面,拿裹布不知捆的什么家伙事。
众人又说,这人怕不是傻,而是疯了,大有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劲头。
柳潮安进殿便扯了外袍,里面一身缟素,又指挥着众人拆了裹布,露出里面藏好的棺木,他心想,不是疯,不是傻,却真有玉石俱焚的心思。
武英殿内凉风习习,他自顾做完,转头就愣住了,一眼望去,再没什么花红柳绿的饰物,风谨言似专心等待他了许久,正装华服,端的一派淡定从容,眉不画而飞入两鬓,唇不描而富贵雍容。
再看桌案之上,无杯,无酒,无花,无果,素素净净只剩下诗书礼易,及厚厚的一摞子奏章。
笔墨皆是备好的,朱红的玉玺大印立于此间,明晃晃地泛着冷光,倾泻出北夷王朝百年的积淀与荣耀。
柳潮安第一次见她这样,反不习惯,只呆在那望她。
他忘了行礼,她却也不恼,只含笑出言,虽笑意从未间断,却不怒而威,“柳大人……”
看他征恍如在梦中,她突然问:“依大人看,怎可安君?怎可治民?”
她声音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不复当初那般轻佻不羁。
他一时竟不能言,直听到上面的人轻笑出声,他才回神正色直言,“立城郭,减民赋,实仓廪,治兵强。”
风谨言听一句一点头,她再喊他之时,已换了称呼,“柳爱卿,杀身以明君,乃国之栋梁。”
柳潮安没防她这么称他,行大礼拜在地上,叩首道:“以己为国,臣之愿也。”
风谨言又问:“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北惠元年。”
那一年风谨言初登大宝,而文帝犹在世,她开恩科,大选贤才,柳潮安便是那一年风谨言点的探花郎。
风谨言不知为何,竟记得他当年的锦绣文章,便问:“以你学识文采,怎不入翰林院反去的鸿胪寺?”
柳潮安当下却是一滞,想回却不好回,难道说这不是陛下您当年钦点的吗?怎么倒反问起他?只得微微一笑,如沐三月春风,言道:“想来陛下自有深意。”
自有深意?风谨言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深意,这才发现他通身的缟素,又看看不远处的棺木,抬棺的人早就吓得筛糠发抖,跪在地上不可自控。
她忍不住调侃柳潮安,“大人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