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放眼四顾,石邳城内外,尸骸遍地。
沈良玉弯身把承影刀立在一旁,有些疲惫地卸下甲胄。
坚硬的明光铠破开几道口子,甲片上血迹斑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沈良玉不觉拧紧眉头。
郢川的赤林军有十万之众,且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战事如今已然陷入僵局,根本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
甘弈提着药箱,脚步匆匆来至近前。
他的袖口沾着零星血迹,颜色有深有浅,月白长袍上赫然一片土灰色。
原本在平津城时,甘弈最爱干净,衣裳总要浆洗得一尘不染。
如今随玉麟军到了郢川,战事吃紧,伤兵一日多过一日,他也顾不得讲究这些了。
甘弈放下药箱:“沈将军。”
沈良玉会意,上手扯开被鲜血染透的前襟。
甘弈仔细查看过伤口,没有多言,取出曲针和桑白皮线,熟练将伤口缝合,又涂上愈伤药,敷上散血贴。
“将军。”疾风大步流星走过来。
见甘弈正为沈良玉处理伤口,他迟疑片刻。
沈良玉示意疾风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带人在石邳城里巡视过一遍。”疾风说道:“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把降军都集合到城东了。”
“传令下去,不杀降军,安抚城中百姓。”沈良玉思忖片刻:“让将士们在城中好好修整几日。”
“是!”
……
甘弈处理完伤口,默默合上药箱。
从城垛向外望去,尘嚣掩不住
远处的青山绿水。
那是郢川风景最明丽之处,是她的家乡。
……
战报传回平津城。
静迟殿。
骆韶衡把奏疏扔到桌角,只觉得头痛的厉害。
郢川的战事陷入僵局,熙州的情况更加糟糕。
战线一点点北移——
赤林军若是进入梁州,距离平津城当真就只有一步之遥。
骆韶衡靠在软椅上,微微垂首,指尖重重揉捻眉心。
他当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最大的祸患不在岷川,而是郢川的赤林军。
徐束之前发回的信笺,不是每回都说郢川平安无虞么?
怎么会……凭空多出整整十万人马!
李荣在殿内伺候,不敢打扰,只悄悄把桌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端了出去。
……
甬道上,骆云宁提着裙摆,一路火烧火燎地朝静迟殿走来。
什么提审人犯,那分明就是卿卿我我,郎情妾意!
大梁刑律……何时允许把人犯押到后宅提审了!
她心里憋着股气,走的又急,没留意殿角处有人。
“云宜郡主。”李荣扑了几下,总算接稳茶盏。
茶水洒出来大半,全泼在他衣襟上,好不狼狈。
“堂兄可在殿里?”骆云宁踮起脚尖朝静迟殿里观瞧。
李荣赶紧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皇上正为国事忧心,可不敢打扰。”
骆云宁迟疑片刻。
她是被宠坏了,可不是脑子坏了。
骆韶衡是她的堂兄,但更是肩挑社稷的帝王。私事与国事,岂可相提并论?
“郡主还是先请回吧。”李
荣深施一礼,恭敬道。
……
云缎轿子在平津城里饶了小半圈,最终停在秦府门口。
“是哪阵风把云宜郡主送来了?”秦沐颖笑着道。
她把骆云宁迎进屋,吩咐仆妇端了果碟茶水送来。
骆云宁坐下,先喝口清茶去去火。
自然是沈宛曈那阵阴风。
秦沐颖瞧出她心情不好,也没有深问,只管挑些对方喜欢听的话说。
“还是沐颖知道体贴人。”骆云宁舒了口气,拿起桌上绣了一半的荷包细看。
绛紫色缎素面荷包,四角用银丝线滚边,缝的细密工整。
“沐颖亲手绣的?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素了些。”
秦沐颖笑笑,没有解释。
女儿家确实嫌素气,但若是男子拿来用,颜色便刚刚好。
成煜常带在身边的荷包,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式样粗劣的很,与骁骑将军的身份着实不相配。
她之前无意中瞥见了,便想着要绣个好些的送给成煜。
“你那些荷包、帕子,都是宫里来的好东西。”
秦沐颖将荷包从骆云宁手里轻轻巧巧抽回来,玩笑道:“我的手拙,绣的这些个物件,哪里入的了云宜郡主的眼。”
这句话本是无心,可落进骆云宁耳朵里,莫名让她忆起那方妆花云鹭绢帕。
漂在笔洗里,像是条死鱼。
“我今日去义兄府里,你猜我瞧见了谁?”有些烦心事,终究是不吐不快。
“瞧见谁?”秦沐颖好奇问道。
“那个沈、宛、曈。”骆云宁满脸嫌
恶,一字一顿。
荷包从手心里滑落到地上。
……
听见“沈姑娘”几个字,赵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那个女贼。
毕竟,程府里只有这么一位“姑娘”。
“让我与她见一面,说几句话便好。”秦沐颖有些局促:“断不会给府上添什么麻烦。”
没有大人准许,赵琦自然不肯通融。只是他没想到,这位秦姑娘看着温婉柔弱,人却执拗的很。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程端从旁路过。
“秦姑娘。”他顿住脚步。
秦沐颖说清来意。
“探望故友也是人之常情。”程端眉眼温和,转而对赵琦道:
“带秦姑娘去书房。”
……
微风撩动窗边的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