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路旁,树叶已然微微泛黄。
秋风撩起车帘,隐隐露出一个小脑袋。
两岁的娃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逸城。
小人儿只觉得坐了好久的马车,周围景色与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大不相同。
马车在东郊一处院落前停下。
宁儿被娘亲抱下车,懵懵懂懂四顾张望。
三间宽绰明亮的正房,还带个大大的院子。
院角种了许多花,红的,粉的,黄的……煞是好看。
“小心有刺。”一双素手把凑到花枝跟前的小人儿温柔地向后揽了揽。
小孩子闲不住。娘亲不让折花,他很快便又跑到屋后的院子里去玩了。
宁儿蹲在院角,认认真真拔了一会儿草,忽而抬起头,才发现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不远处的大山。
高山连绵起伏,风光秀丽极了。
宁儿兴奋地一蹦老高,想要把这个了不得的发现赶紧告诉娘亲。
他飞跑进屋子,才发现娘亲正站在一张古琴跟前呆呆发愣。
这张琴真漂亮。
琴身墨绿,跟上回他在安儿哥哥家院子里找到的草一个颜色。
小人儿眨眨眼睛,伸出指头想要去摸琴弦,还没碰到,小手便被娘亲轻轻攥住了。
“娘。”宁儿仰起小脸儿,这会儿才想起自己是为什么跑过来找娘亲。
“大山,院子里有大山!”
他兴冲冲地曳起娘亲的裙角,拉着人往后院走。
远处,秋日暖阳给青山罩上一层薄光。
连坡上的苍松翠柏、嶙峋怪石都看得清楚
。
宁儿睁大一双眼睛,白净的小手指来指去,嘴巴不住停,一会儿让娘亲看看连绵起伏的青峰,一会儿又非让人瞧瞧掩在苍翠绿树间的大石头。
“山上有人吗?”小人儿朝向大山,嗓音清脆。
声音顺着清风,一路飘出很远。
白皙素手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发。
若是宁儿此时抬头,一定会发现娘亲的眼眶已然微微红了。
……
纤柔身影忙碌着拾掇屋子。
宁儿见了,搬起竹丝帚,想要帮忙扫掉地上的灰土。
无奈那把竹丝帚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小人儿卖力地划拉几下,灰尘扬的到处都是,还差点儿把自己给绊倒。
“宁儿乖。”纤手接过竹丝帚,又理理孩子的衣襟:“去院子里玩吧。”
宁儿答应一声,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这边院子里的草,与平城的大不相同。
他蹲在墙角,研究了好半天。有的草叶细细尖尖,带着股清香味;还有的叶子又宽又扁,下面的根是圆圆的……
听到附近路上有声响,宁儿站起身,跑到院门口观瞧。
吴阿婆顿住脚步,有些狐疑地打量扒在门边的小身板:
“你是……”
见对面是个陌生的阿婆,宁儿怯生生退后几步,随即一溜烟地往屋子里跑。
还没踏进门槛,便一头撞在水蓝色素花罗裙上。
吴阿婆睁大眼睛,对着屋门前那道娇柔身影看了半晌,方才不可置信道:
“明姑娘……”
……
听明欣说完,吴阿婆不禁唏
嘘。
“当真是万幸啊。”
彼时隗河水流湍急,谁能想到人掉下去后还能活着回来。
“明姑娘人美心善,我一早就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吴阿婆把目光转向宁儿。
小人儿曳着裙角,躲在娘亲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儿。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睫毛又密又长,皮肤白皙的像是个瓷娃娃。
吴阿婆看着喜欢。
不消得说,娃儿一定是江公子的儿子。
这对小夫妻,女的美,男的俊,原本多好的一家人,可如今……
“你走后,江公子回来过几趟。”吴阿婆叹了口气:
“亲手给你修坟立碑,还把这房子内外重新整饬一遍。”
“阿婆可知道她如今人在哪里?”明欣急切问道。
她这次带孩子回逸城,便是为了寻找阿沅的下落。
每回听说逸城打仗,明欣都会做噩梦。
梦中,阿沅浑身是血,嫣红的血水顺着发梢和衣角嘀嗒嗒往下淌,在脚下渐渐汇聚成一片……
待到从梦中惊醒,她又总是安慰自己。
阿沅一身好本事,定会……平平安安的!
吴阿婆摇摇头。
兵荒马乱,她着实不知道人后来去了哪里。
“江公子重情义。”吴阿婆瞧一眼孩子:“他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母子的。”
宁儿听不懂大人的话,他跑到院角,又专心致志拔草去了。
……
草叶打着飞旋落进江水里,很快就被浪花卷的不见踪影。
江沅面色煞白。
有了上回陆云朝那事,她还以为自己不怕水了
。
现在想想,当时不过是被股狠劲儿硬撑着。
“公……子。”
禾芳看着眼前的俊俏少年,还是觉得怎么叫怎么别扭:“要不……您还是回船舱歇歇吧。”
江沅点点头,强做镇定缩回船舱里。
原本坐马车也能到逸城,但她想着坐船要快些。
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晃了晃。
江沅倒吸一口凉气。
人还是不能太过高估自己。
禾芳眨眨眼睛。
临行前沈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看好江姑娘,不能让人跟上回一样,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
可等着到逸城下了船,她哪里看的住啊。
若是这回人又跑了,就算沈夫人不怪她,禾芳觉得自己也没脸再待在沈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