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一间矮房。
天气明明不错,可屋里的帘子拉起了大半,阳光只能从窗棂四角的窄缝里钻进来,堪堪将屋子照亮。
“喏,都在这儿了。”江沅一股脑把东西放到桌上。
这桌子擦得净亮,可惜不怎么平整。落在面上,三卷画轴跟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轻轻滚了滚。
江沅伸手按住不安分的画轴:“一千两。”
她吸吸鼻子。
早上来的匆忙,她还没顾得上吃饭,眼下屋子里香甜的糖糕味道,引的她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
王哑巴依次把三幅字画展开,仔细看过后重又整齐卷起。
他回身拉起一条挂在屋角的旧帘子,把三幅卷轴放进后面的五斗柜,又从旁边的小匣子里取出几张银票。
“九百五十两。”他点了点,把银票递给江沅。
江沅:……
她永远别指望这人会记错账。
“行吧。”江沅捻捻手中的银票:“有什么好生意,记得找我。”
王哑巴瞅一眼五斗柜,又看看她:“你还是先歇息一段时间吧。”
这么短的时间接连偷了三幅画,想必是会闹出不小动静。
该收手时就收手。做贼也不能涸泽而渔。
“知道了。”江沅收起银票。
“门口条案上的糖糕是给你留的。记得带上。”
“你干脆把糖糕折成银子给我得了。”
“做梦。”
……
走在路上,凉风一吹,江沅忍不住捂捂手里拎着的热糖糕。
又快到冬天了,今年……是来平津城后第九年了吧。
她朝不远处望一眼,默默加快脚步。
暖室生香。
葵瓣珐琅碟子小巧精致,金黄色的糖糕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
江沅埋头狼吞虎咽。
“慢点。”明欣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忍不住扬起唇角。
“甘弈刚才来过?”江沅瞥一眼桌上。
几个精致的瓷瓶排的整整齐齐,透着股淡淡药香。
“嗯。”明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说是快立冬了,送了些膏方过来。”
膏方有滋养进补、祛病养身之功效,冬日服用效果最佳。是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甘弈都特地调制些膏方送来。
“他就不知道送点儿给我。小时候我可是没少帮他打架。”江沅叹了口气:
“真是一白眼狼。”
“他说你不用。”明欣似是想起了什么,掩嘴轻笑。
江沅:……
冬令进补,春天打虎。你现在已经壮得赛过老虎,自是用不着这些。
上次她向甘弈讨要膏方的时候,他如是说。
“甘弈那小子,”江沅狠狠咬了口糖糕,忿忿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口下去的狠了,喉咙口顿时堵得难受,江沅苦哈哈皱着张小脸儿,模样滑稽。
明欣揉揉额角,赶紧斟了杯茶给她:
“都说了让你吃慢点。”
吃的急还爱走神。
江沅猛灌几口茶下肚,终于理顺了这口气。
从小便是这般。两人明明年纪相仿,却好像总是明欣在照顾她。就如最亲近的家人一般。
江沅不禁看着茶杯出神。
半晌,她抬起头来:“明欣。”
“嗯?”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明欣一怔,抬起眼看她。
江沅舔舔嘴唇:“你总不会……打算在凝翠阁待一辈子吧?”
两人一起长大,相熟多年,但却从来没有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阿沅呢?”
“我先问你的。”江沅固执地坚持。
她们太过熟悉彼此。江沅知道明欣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从未说出来过而已。
明欣垂首不语,细密黑长的睫毛遮住一双好看的眼睛,使得江沅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沉默良久,她方才轻声道:“等有机会,我便回郢川。”
郢川紧邻粟州,是明欣的家乡。江沅不止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那里气候与粟州差不多,是个多山多水的地方。
“郢川啊。”江沅两手托腮,认真想了一下,随后很严肃地看着明欣:“我跟你一起去。”
话说出口,她方才想起来问:“到郢川以后呢?做些什么?”
明欣被她逗笑了,纤长玉指点点她的脑门:“种花,赏景,做什么都好,只是郢川远不如平津繁华,阿沅若去了,怕是做不成名垂青史的侠盗。”
江沅脸一红。
‘名垂青史’的侠盗。
这话是她很久以前说给明欣听的。
她那时年纪小,只道是要做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现在想想,用‘名垂青史’这个词儿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当是‘臭名昭著’才对。
嗐,反正……也差不太多。
“那也行吧。”
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无论多厉害的侠盗,功成名就之后大抵是要归隐山林的,只在江湖上留下亦真亦假的传说。郢川好山好水,想来是个归隐的好去处。
她这就算是一步到位,少走几十年弯路。
“好啊。”明欣笑着道:“有阿沅陪我,想来不会寂寞。到时候,我带你走遍郢川的山水。”
“那里风景很美。”她把茶针、茶匙之类整整齐齐放回茶筒:“阿沅定是会喜欢的。”
风景很美……定是会喜欢的……
深更半夜。
江沅躺在榻上,想着明欣日里说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去郢川,手里总要有些银子才是。毕竟路上需要盘缠,到了郢川置办东西、平日生活亦需银两。
想到这里,江沅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趿履走到斗柜跟前,翻出银票看看。
除去要留给来喜坊的,也不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