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一怔。
今日骆韶衡宣召他觐见,圣旨上只说是来栖梅围场,并没有说是来做什么。
由于这地点特殊,霍桐猜到大梁皇帝此次宣召,当不是为了和谈一事。
他精通大梁的礼仪和文化,知道此地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的习俗,便只道今日皇帝宣他随行,是为了邀他同赏冬狩,尽地主之谊。
万万没有料到,骆韶衡会提出让两方的侍卫“切磋”箭术。
霍桐朝自己身后看看。
身后三双眼睛也看着他。
霍桐揉了揉额角。
他今日来栖梅围场,包括海启升在内,一共便只带了三人。这区区三人之中,还有一个是专司誊抄、辑录大梁典籍的文官。
这要是上去跟人“切磋”,怕不是要贻笑大方。
“西戎男儿善骑射不假。但方才那几名侍卫,都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非常人能比。”霍桐诚恳道:“切磋……便不必了吧。”
“云安侯此言差矣。”骆韶衡不以为意:“只是切磋而已,又不是非要争个高下,便是试试,又有何妨?”
“还是说……”骆韶衡微微蹙眉:“云安侯觉得朕这几个侍卫箭术平平,不堪指点一二?”
他这话一出口,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几位大梁臣子开始低声议论。
做为随行,皇帝与使臣交谈,自然没有他们插话的份儿,但背地里埋汰埋汰西戎这帮人胆小畏缩,不识抬举,当然是可以的。
霍桐一时语塞。
他看看骆韶衡。
只是切磋,试试何妨。
话是这样说,但他与身后几人,现在站在这里,代表的是西戎。
本就是战败一方,千里迢迢跑来求和,倘若在大梁皇帝与随行的臣子面前出丑,那便更是自取其辱。
但骆韶衡话已至此,再要推拒,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霍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转头看看身后三人。
三人表情不一。
霍桐的目光落到海启升身上。
海启升是西戎王跟前一顶一的侍卫,霍桐知道他的武功极好,之前刚到大梁时,一行人误入黑店,便全凭海启升带人杀退山匪。
但他的箭术如何,霍桐就不得而知了。
想来……应该比方才那几个神箭手差不了太多。
“你去吧。”霍桐犹豫一下,对海启升道。
海启升点点头,没有多言,迈步去到几个大梁侍卫身旁。
见西戎使臣这边终于应下,骆韶衡舒展了眉眼,转身示意李荣将朱笔递与海启升。
李荣双手奉笔,几步来至海启升面前:“使臣请。”
说罢,躬身将朱笔递到海启升的手中。
大梁君臣是主,西戎使臣为客。箭靶圈记在何处,理应让客人选定。
海启升低头看看手中的朱笔,略一犹豫,迈步朝前走去。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跟着他的背影,纷纷猜测他会把箭靶选在何处。
与骆韶衡身后那些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探头观瞧的文臣不同,几名身负弓箭的侍卫极为淡定。几人个个都是神箭手,自然心中有数。
周围在白羽箭射程之内的,一共就十几棵树。无论这个西戎人把箭靶画在何处,于他们几个而言,射中靶心都如探囊取物一般。
海启升路过方才朱笔做过标记的地方,停下脚步。他仰头看看箭痕,若有所思。
这一举动让那些翘首观瞧的大梁文臣们很是不满。
这西戎人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该不会是临阵退缩,害怕了吧?
对,肯定是这么回事儿。
众人想议论又不敢大声说话,是以最后这议论声传到霍桐耳朵里,便只余一片嗡嗡嗡。
霍桐端坐在马车中,不动声色。
他虽是个文臣,从未像父亲霍延那般带过兵,打过仗,但亦深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
既是让海启升去,霍桐便全然相信他。
是以尽管这议论声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尽管那厢大梁侍卫们面上都带了不屑之色,霍桐也未曾动摇半分。
海启升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径直走向大树旁的梅林。
梅花正艳,花枝重重叠叠,粉的如霞,白的赛雪。
他走到一株梅树前,抬手在梅枝上落下一笔。
嗡嗡声骤停——
差点儿连呼吸声都停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骆韶衡,都不免回头朝霍桐投来略带疑惑的目光。
霍桐不动声色,只当是没看见。
“以梅枝为靶。”
海启升将朱笔交还给李荣,朝梅林方向一指,对几个大梁侍卫说道。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繁花如云,那根小指般粗细的花枝隐在丛中,只露出一点朱迹。风一吹,朱红色随风轻晃,在粉白丛中蹁跹摇摆,时隐时现。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到,海启升会把朱迹落在梅枝上。这可比方才往树干上射箭难多了。
梅枝又轻又细,关键是,风一吹,这“箭靶”还跟着晃。
李荣在旁轻咳一声。
几人回过神来。
身后,西戎使臣和大梁君臣还看着呢!
几个侍卫交换一下眼色。
之前皇上让西戎使臣圈选箭靶,现在人家选了,他们几个站在这里不动算是怎么回事?
“我先来。”其中一人低声对另外几人道。
说罢,他立身站定,从背后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白羽箭,搭箭开弓。
这支箭,在弓上停留的时间足够长。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看着。
箭一飞出去,随行的大梁臣子几乎都伸长了脖子,瞪大双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飞影。
就连骆韶衡,亦是微微往前探了探身。
白羽箭倏然射入梅丛,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