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一乘单人小轿在人流中时隐时现。
青布轿身毫不起眼,走在繁华的世宁街上,几乎没人会注意到。
宋澍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他已经等不及要把人带回去了。
那般妙人儿,着实令他朝思暮想。
赏琴品茗虽好,又岂有怀拥美人,在锦榻上翻云覆雨来得快活?
思及此处,宋澍心中不免一动。
老鸨推开窗,一眼便见着远远而至的“二万两”。
“春茹,快!”她面上带了喜色:“去知会明欣一声,让她赶紧收拾!”
“诶。”陈春茹答应一声,转身慢吞吞往明欣的屋子走去。
“叫她快点儿啊!”老鸨将小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头也不回地嘱咐:“跟她说,人马上就到!”
“知道了。”陈春茹看看老鸨的背影,沉着脸答应一声。
陈春茹推门进屋时,明欣正坐在镜台前梳头发。
一改平日里花楼姑娘们常梳的堕马髻,她今日只把头发简单一绾,清素淡雅。
“接人的轿子快到了。”话一出口,陈春茹掩饰不住内心的忧伤。
“笙儿走了,现在你也要离开……”她坐到明欣身旁,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着。”
“会见面的。”明欣把梳子放下,拉起陈春茹的手:“我这次走后,你自己要多保重。”
“离开凝翠阁是好事。我该为你高兴才对。”陈春茹沉默片刻,挤出一丝笑容。
“是。”明欣紧了紧她的手,柔声道:“该高兴才对。”
“不说了。”陈春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人快到了。你……准备一下吧。”
说罢,她走到门旁。
“春茹!”明欣站起身来,轻声道:“谢谢你。”
陈春茹悄悄红了眼眶。她没有转身,默默打开房门,低头走了岀去。
一出门,她差点儿与正打算下楼迎人的老鸨撞个满怀。
老鸨挑了挑眉梢,脚步骤停:“冒冒失失的,也不看着点儿!”
她埋怨一句,朝紧闭的屋门看看:“明欣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陈春茹说道:“雁儿姐要不要去屋里看看,再跟明欣说几句话?”
“嗐,那就不用了。”老鸨收回目光,抬手理了理髻上满满当当的簪花。
待会儿一出这个门,明欣就跟她凝翠阁再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她张口闭口“我的亲女儿”,那又如何?
这年头,别说“女儿”,就算是亲娘,都没那二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亲!
想到这里,老鸨一刻没停,脚下跟生了风似的,一溜烟下了楼。
屋中,明欣从箱笼里取出一条水兰色软缎束带裙衫。那是她平时最喜欢穿的。
素手一扯,束带轻轻滑落。
……
楼下,老鸨望眼欲穿。
就见那“二万两”,在人流中起起伏伏,把她的心肝儿撩拨得一颤一颤的。
终于,轿子落到了凝翠阁门前。
“哎呦!”老鸨笑逐颜开,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可盼来了!”
“宋……”她本想问问宋三公子怎么没来,一转脸,却见宋澍在不远处候着。
老鸨登时明白了。
宋陈两家的婚事在即。主母还没进门,宋三公子就先把明欣接去,于礼不合。
世宁街上人多眼杂。是以来凝翠阁接人这事儿,宋三公子得避嫌。
甭管人到不到眼前,反正,一会儿把银票留下就行!
她正暗自思忖着,耳边突然飘来阴阳怪气一句:
“是来接哪位姑娘啊?”
这声音端的是耳熟。
老鸨的心猛然一抽。
回头一看,果然是熟人。
陈萱面色阴沉,身后跟着十来个丫鬟和家丁。
阵仗,比上回更甚。
“陈……姑娘。”、老鸨面上的表情瞬时变了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轿子在这儿等着呢。”陈萱绷起脸,冷着声道:“快点儿把姑娘请出来吧。”
听这话,大有今日不顺着她的意,她就不走了的意思。
老鸨的眼珠转了转,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不把明欣叫出来吧,陈二小姐杵在凝翠阁门口不依不饶;要是把人叫出来吧,今天这事……八成得闹到无法收场!
心里犹疑着,老鸨不由得偷偷朝宋澍瞟了眼。
宋澍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把目光转向陈萱,嫌恶地皱了皱眉。
上回在凝翠阁闹的那一出,已然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亦惹得父兄不悦。这一次,他不想再横生枝节。
思及此处,宋澍转身想走。
老鸨见状,心里着急。
有陈二小姐杵在跟前,她想把宋澍叫住,却又不敢开口,直憋得面上表情扭曲。
不过,有人替她开口了。
“靖文。”陈萱冷冷看向宋澍,语带讥诮:
“人还没接到呢。现在就走,是不是太心急了?”
说罢,她示意府中下人阻住宋澍的去路。
周围渐渐聚了些看热闹的人。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宋澍面色铁青:“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陈萱看着这个“未婚夫君”,心里失望透顶:“宋靖文,两万两银子,你可真是舍得。”
“两万两”一出口,人群中瞬时响起小声议论。
宋澍黑着脸,朝老鸨看去。
老鸨的手抖了抖,手中一条香粉帕子,摇的像是春风里的柳条。
她害怕引火烧身,不敢插话,心里头可是冤屈的紧。
天地良心!这两万两银子的事儿,她可没说出去过!
“你我尚未成亲,就急着把这个花娘接进门。”陈萱只觉胸口憋闷:“宋靖文,你当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