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一场大火,把半隅夜空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城里自是也看见了。
众说纷纭。
有说是朝廷的军队剿匪,也有人说是城里派人趁夜偷袭了匪窝。不管怎么讲,这对城中的百姓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在某种程度上安抚了原本动荡不安的民心。
但有人除外。
罗平在衙署里翻看着簿册,心中慌乱得不行。
朝廷每年拨发银两,以供逸城募养民兵。
银两,人……都在账上。
——但也只在账上。
前几日他还估摸着,城里的官差加上民兵差不多能有七、八百人,眼下才惊觉,能召来守城的,连这七八百人也没有。
凭着区区一两百个官差,别说出城驱赶贼匪,就连守住逸城也彻底沦为空想。
若不是逸城突遭贼匪,城守陆云朝又突然不知所踪……挪用官银,虚报人头这档子事还不会被捅出来。
太平富庶的久了,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出事。
罗平合上簿册,无力地倚靠在椅背上。
“这事莫要传出去。”
一旁的两个官差听了这话赶紧点头。他们自然晓得其中利害,这个时候已然人心浮动,若是再将这事捅出去,不用贼匪攻城,城中百姓就得先乱套。
“找个办事机灵的,再挑匹好马。”罗平交代道。
“想办法把消息送到府衙。”
城中没有守军,只能向上面的州府求助,请府衙调派援军来逸城。
至于这信能不能顺利送到,又或是远水解不解的了近渴
,那都不是眼下该思考的问题。毕竟除了这么做,也根本没有其它办法。
罗平又交代两人几句。
两个官差点头称是,转身匆匆走出屋子,随手带上了门。
桌上,烛火摇曳。
罗平揉揉眉心。
若不是前几日城外东郊那场大火,逸城此时已然保不住了。
城中百姓不知道真相,他心里可是清清楚楚。不是朝廷军队,更不是城里派出去的人马——
这把火,烧的离奇。
庆幸之余,罗平又忍不住暗啐一句。
他是没想到,陆云朝身为逸城城守,居然能做出虚报人头,贪墨军饷的勾当。眼见着出了事再也瞒不下去,陆云朝倒是一走了之,扔下这么个烂摊子。
只是可怜了东郊的百姓。
罗平叹一口气。
他不是不想管,是真的自身难保,心有余而力不足。
瞧着闪动的烛火,他忽然又忆起前几日,那个急着出城的少年。
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怕是凶多吉少吧。
一声轻微的响动。风吹进屋子,差点儿扑灭烛火。
罗平用灯簪挑几下烛芯,起身去关窗。
还没等他走到窗边,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阴风,把窗户哗棱一下吹开。
屋里瞬时一片黑。
烛火重又亮起来时,屋子里多了个人,脖子上多了把刀。
罗平瞧着面前的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问你。”江沅不愿跟他废话:“城外没多少人马。逸城明明有兵,为什么不出城救人?”
照着那晚她
看见的光景,城外营地里不过千人。逸城虽小,但城里的守军怎么也得有大几百号。
若是当时能派兵出城救人,或许明欣就不会出事。
想到这里,匕首朝罗平的颈侧压下几分。
“你是……”听了这句问话,罗平终于想起来了。
眼前这人,不就是那日非要出城的青衫少年吗?
他方才还为这人惋惜来着。本以为这少年出城后必死无疑,却不想人不光活着,竟还大半夜跑回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两人立场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身为逸城都尉,他自然要以守城为重,不会在情况不明时贸然派兵出城。
而且,也没有兵。
“城里只有官差,不过一二百人。”罗平苦笑道:“民兵、军饷都是空账。你若不信,大可拿着簿册,去衙库里查点。”
自顾尚且不暇,如何有余力去城外驱赶贼匪?
江沅愕然。
她一心想着来找这见死不救之人算账,却全没料到真相竟然如此。
风吹的桌上的簿册翻了几页,顺带着也把罗平的脑子吹清醒了。
城外没有多少人马。
若不是亲眼所见,如何知道?
他突然忆起封城之时,眼前这人身手利落,从几丈高的围墙上攀缘而下,直奔东郊而去。
“城外的大火……是你?”
江沅收起匕首。
她今晚来这里,不是要与人闲聊。既然城里真的没有守兵,那这笔账也就算不到眼前这人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滥杀无辜之人
。
虽是没有等到回答,但罗平心里有数。
他自己也是武官。
如此好身手并不多见,还有少年眸中这股恨意……
“逸城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若当真心里有恨,不妨留下来与我一道杀敌护城,保一方百姓。”
看着江沅离去的背影,罗平脱口而出。
……
话说的慷慨激昂,实际上不啻于把人留下来送死。
城中,区区一两百人。
贼匪已经到了城外。
之所以没有动作,大抵是他们还摸不清城里有多少守军,心有忌惮,不敢贸然攻城。可城中空虚的事情不可能瞒太久,只要对方稍一试探,真相马上就会露馅。
衙署。
罗平对着桌上的舆图,眉毛拧成个川字。
他没想到,这少年貌似读过些兵书,还能看懂舆图——
只是瞧着图上的朱笔标记,他的感觉更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