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宝玉当时眼看着袭人被拉走,不发一言,只是精神恍惚,神思不属。
第二日,贾政不知从何处知道了此事,当即喊来宝玉,立时打了二十大板,急得老太太从内堂赶来,这才喝止了这顿板子,可是宝玉不过十来岁,如何经得住这样的毒打?屁股已是皮开肉绽,不成个样子。
于是少不得请大夫、煎药,全府上下都忙乱起来,都去宝玉房里探望,黛玉也去了,只是人都挤在一块,不能细看。
黛玉昨日便觉得外祖母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似乎心情不大好,新换上来的大丫鬟鸳鸯面色如常,一个劲儿地说没什么大事,姑娘不必挂在心上。哪知,今日便听说宝玉被老爷打了,急忙和众人去看,果然是伤得厉害,已经不能走路,两个婆子用担架抬回了房中。
到了房中,王夫人一边拭泪,一边指挥着众人一会儿打水,一会儿翻箱倒柜,寻些好药酒给宝贝儿子用上。
贾母坐在那里,也是长吁短叹,直言儿孙不孝,不若回金陵老家去!
唬得政老爷隔窗赔礼,连声“不敢,不敢!”又听得贾母搬出他从前的荒唐事,自觉没脸,终于灰头土脸地回书房去了。
黛玉被王嬷嬷拘在房中,“好姑娘,这不是咱们该听的。”
但这种木质房子基本没有隔音,宝黛二人又住得极近,不过几步之遥,黛玉是左耳听到宝玉痛苦呻吟之声,右耳听到外祖母和二舅舅的单方面训诫,心里急得不行。只是她年龄还小,听他们说话云里雾里,也不甚明白发生了什么,似乎宝玉是犯了什么错,但是据祖母说,也不算什么错。
下午她又去看贾宝玉,这时人少了许多,黛玉这才有机会细细地观察宝玉,只见他病得面色苍白,因伤在臀部,是趴在床塌上勉强睡着的,睡梦中眉头紧锁,非常痛苦,看得黛玉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宝玉梦中也睡得不安稳,不但感到身后疼痛不止,耳边还听见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他悠悠荡荡地转醒,却见黛玉正坐在床边拭泪。
“妹妹,你来了。”
黛玉哭着问,“如何,好些了吗?”
贾宝玉虽然身子疼得很,见黛玉如此着急,倒果然不觉得疼痛了,柔声哄她,“妹妹一来,我就感觉不到痛了。”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你别哄我。”
贾宝玉连忙解释,“我一想到妹妹,心里自然而然地感觉不到痛苦了。”
黛玉睁着哭肿的双眼,“是了,你当时心里念着姐姐啊妹妹的,哪里还知道什么叫生病呢?古人常说威武不能屈,你倒成了非姐姐妹妹不能屈!”
一时又问道。“怎么不见袭人?昨儿从东府回来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今儿忽然就病了,听说是连夜家去了?”
贾宝玉哪里敢将自己与袭人共赴巫山云雨的事说给黛玉听,正欲搪塞过去,王夫人身边的大丫环金钏带着薛宝钗来了。
金钏脆生生地回禀,“二爷屋里的人不尽心,连二爷病了都不能照顾好,因此都打发到了别处去,太太叫我来照顾二爷。二爷千万要保重身体,别叫老爷太太们挂心才是。”
贾宝玉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老爷知道了?”
金钏强行挤出笑容,“二爷说笑了,老爷素来关心二爷,府里诸事别的不论,二爷这里可是万万轻慢不得的。”
这话听得宝玉慌了神,黛玉抬眼一看,便知里头有事,难道是袭人闯了什么祸事?她是一贯最是小心谨慎的,按理说,不至于如此。
宝钗这时却刚好接过话茬,“我刚从姨妈那里过来,听说宝兄弟病了,便拿了上好的西洋药过来,只需在人中处擦上一点儿,便可呼吸顺畅、痛快得很。”
宝玉赶紧谢过,十分受用的样子,“不过我这病倒没有那毛病,劳烦姐姐送药,我下次再用!”
宝钗被逗乐了,“宝兄弟这话说得稀奇,是药三分毒,人人都盼着不生病,宝兄弟却说什么下次!”
金钏便拿着药要归拢到架子中,“却不知这些药要放到哪里去?”
这些事公子小姐们如何知道?偏生丫环们都换了一个遍,金钏只得到处翻找。
黛玉拧着手帕坐在一旁,见宝玉和宝钗和和美美的样子,心里怪不舒服的,听了宝钗的话心中又生出一股怒气来,若说是药三分毒,自己岂不是日日都要饮毒药?
自己就在隔壁,都是今日方知宝玉生病,宝钗住在那东北角的梨香院中,如何能去王夫人处听说此事,又赶去梨香院拿药,又回王夫人处和金钏一起过来……谁信!
她是个忍不了的性子,从来也不会委屈自己,当即便阴阳怪气起来,“宝姐姐好快的脚,从梨香院到太太那儿请安,又回梨香院,又到太太处和金钏姐姐一起过来。”
宝钗面不改色,“妹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忘了丫环们,我听姨妈说起宝兄弟生病了,伤心得很,我便叫莺儿家去拿药,又代姨妈来看看宝兄弟。”
宝钗待要说些诸如“妹妹却要当心,别叫眼泪流成缸,淹在里面才是”的话,好歹忍住。宝钗深知林黛玉有老太太、贾宝玉宠着,素来爱使小性儿,却也不曾有什么坏心眼。凡事忍让,退一步可海阔天空。
可巧金钏放好药回来,二女想到宝玉生了病,需要静养,便也忍住了话头,一同告辞了。
钗黛二人出门后边各自回房,且说黛玉兀自思量,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宝玉身边的大丫环全换了一遍,紫鹃捧着瓶花进来,“姑娘刚刚不在,定然是去看宝二爷了。”
黛玉不答反问,“紫鹃,袭人、晴雯等人不在,连麝月秋纹等人都见不到影子,你知道她们都去哪里了吗?”
紫鹃忙把瓶花放好,走近前来,“姑娘可快别问了!”
“这可奇了,我去问老太太去!”黛玉纳罕,作势抬脚便要寻外祖母去。
这如何使得?紫鹃忙拦住,“似乎是他们伺候宝二爷不当心,被老太太当场拿住,发了好大的火,姑娘这会儿去问,只怕老太太仍在气头上呢!”
“为什么生气?”林黛玉穷追不舍,“不说别人,袭人最是小心谨慎的,晴雯虽心直口快不饶人,但也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坏人。紫鹃,你从小和她们一起长大,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