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看见林黛玉,松了一口气,“幸好我一听见消息,便急忙赶来了。”
黛玉却是神情冷淡,“姐姐自去搏前程远大,何必来招惹我这个孤女呢?”
说吧,径自登车去了。
身后探春和惜春如何挽留也一概不管了。
黛玉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当时三春的表现颇为可疑。便是湘云,看着爽朗大方,然而她同薛宝钗的关系那么要好,岂能不知宝钗的真正心思?
她们竟敢如此戏弄于自己,黛玉想到此处,心里大悲切。
她想着,自己和她们好歹也相处了几年,虽称不上是惺惺相交的知己,然而到底是姐妹啊。
黛玉不是热情外放之人,很少主动去找哪位姐妹的房中单独相会。然而大家每日不是一起聚一聚,说说笑笑吗?
如今却拿自己去做筏子。
就越想越气,黛玉免又想到昔年在贾家住着,下人们都在暗地里说自己孤高自许,瞧不起人。
没想到姐妹之间竟也没有处下多少分交情。
可见自己有多么失败了。
如此想着,黛玉又伤心又生气,不觉泪如雨下。
这时紫鹃却来报,宝钗乘车已经赶到杜府,要亲自见林黛玉。
林黛玉怒极反笑,“好啊,我放过了她,她如今偏偏要找上门来。”
便让紫鹃去外面先招待着宝钗,又让雪雁打了水来,洗手净面。
她可不愿意让宝钗看见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
不一会儿黛玉到了花厅之上,宝钗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开门见山,说道,“这几日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还是要找妹妹说清楚才是。”
“说清楚,说什么?”林黛玉冷笑,慢慢坐下,“我竟全然不知。”
若是薛宝钗在当日肯对林黛玉透露一句半句,这几日她也不会巴巴的往安宁郡王府递帖子,也不会担心了这么些日子。
薛宝钗笑了,这个笑是一个大姐姐对一个小妹妹的笑,温柔,包容,又带着三分的苦涩,三分的无奈。
“妹妹,你是知道的。这样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这样的话,是哪样的话?”黛玉见薛宝钗仍妄想粉饰自己的行为,不觉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道,“是,你是大家闺秀,素来品格端方,自然不肯在言行上有丝毫的缺陷,只是,我倒是想不明白了,先前元春大姐姐也是进宫去了,如今也是到了年纪便被赐还,还被赐给了安宁郡王做了王妃。自然自然,我并不是说宝姐姐,你一定要如同她一般。只是好端端的,若不是心虚,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宝钗一怔,但仍继续辩解道,“其实我当日便也说得清楚了,我是愿意进宫去的。只是妹妹你误会了。”
“误会?”黛玉重重地把茶杯撂在桌子上,发出了好大一响声,“可是你当时话里这么说,你的表情分明是在说不愿意!”
林黛玉放下茶杯,又摆了摆手,“好吧,虽说我们是要言行谨慎,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世界上有哪个道理是,要我们在姐妹面前装腔作势,撒谎骗人的。”
“虽则薛家如今遇上了些事,然而家中人脉却在,便是贾家王家,也必定不肯让她以空手进了宫中,必定要谋个缺才是。
如今,你也不必再多说,你诱导我去找元春姐姐,无非是盘算着,她从前在宫中待了那么多年,或许有认识什么人,或许有什么经验之谈,可以帮你。可是,凭什么啊?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母亲,你姨妈——不管是贾家的那位还是王家的那位姨妈——他们都不肯带你去,你却如何要把这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宝钗听着林黛玉滔滔不绝地说着,原本想要解释的心反倒淡了。
她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消失了。
她看了左右两边的人,叫道,“莺儿,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对林妹妹说。”
林黛玉气鼓鼓的,但看着宝钗挥退下人,她扭头哼了一声,也摆摆手,让紫鹃和雪雁他们全都下去了。
见四下无人,薛宝钗这才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若不进宫又该如何呢?难不成真的要让我嫁给宝玉吗?”
“未必是宝玉。然而择一个好的门第,凭着姐姐你的能力,也能过得很好。”
薛宝钗看着林黛玉,眼睛里浮现出沉重的哀伤,“实话与你说吧,妹妹。月前我经过姨妈的院子,不小心听到了姨夫和姨妈的谈话。
原来,如今这情况已是他们耗尽人脉、赔进去许多钱财,才有的结果。可是这样的事情一旦开了头,却如何能终结呢?这朝廷之上衮衮诸公,自然是勋贵家族、清流名仕在朝为官,然而,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个国家,却又有几分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利?”
薛宝钗说到此处,语气都快了两分,“不看别的,你且看着荣国府,五六百号人,又分了多少派系?赖家,李家,刘家,王家,周家……合纵连横,互相攻击,好不热闹。
而他们所做之事,又有几分是为了荣国府?他们从公中领了钱财,拿了主人的拜帖,在外面借了主人的名头,却又做下多少丑事恶事、得了多少钱财利益,恐怕连老太太也未必知道。
妹妹,”
薛宝钗语气决绝,“若让我做什么宝二奶奶,不过是和凤姐姐一样,操劳过度,却落不到半点好,反倒被人唾骂。说不准比凤姐还要凄惨。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偏要去这天底下最危险、也是最炫目的地方,那里,天地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