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心急火燎地赶去王熙凤的院子里,黛玉竟一时追赶不上。
眼看着贾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都快险些摔倒了,黛玉顾不得许多,疾步快走过去,堪堪扶住贾母倾倒的身子。
“老祖宗,小心啊!”
鸳鸯也顾不得额头上的伤,慌忙爬起来赶上贾母的脚步。“这小妮子说话不清不楚,老太太,许是她说错了,眼下要抓紧去请太医来才是!”
贾母闭了眼,定了定神,再如何,也不至于到了动刀动枪的地步,她忙再命一个小丫头去门口看着,“太医到了,速速来通报给我。”
这时,贾母也迟来地发觉自己的腿脚软绵绵的,她本就病着,这一激动,倒更难受了。
鸳鸯忙指挥小丫头们抬了椿凳,扶着贾母坐了,两个力气大的丫头抬着贾母,黛玉和鸳鸯在左右两边扶着贾母的手,一路朝王熙凤的院子中走去。
路上,鸳鸯招手,叫那报信的小丫头说得更仔细些。
贾母只是默默听着,并不言语。
到了王熙凤处,却见小红等几个王熙凤的小丫头以一种防备的姿态站在门口,邢夫人和她的几个陪房、婆子站在院中,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这可与我不相干啊,是她自己不中用……”
见贾母来了,邢夫人颤颤巍巍地奔过来,“老太太,您可要为我证明啊!”
说着,见贾母高坐在椿凳上,冷冷地微微向下盯着她瞧,早吓破了胆,带着哭音辩解道,“老祖宗,天地良心,媳妇可没有想着怎么样,全是凤丫头自己不中用,对,是她自己不中用!”
贾母一句话都不想与这个蠢货说,侧过头去,见王夫人也快步走来,一面拍了拍小丫头地手,示意她们放自己下来,一面说着,“好,好样的。”
也不理会两个蠢笨的儿媳妇,自在鸳鸯的搀扶下去瞧王熙凤。
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王熙凤闭眼躺在床上,平儿正低声劝解,“我的好奶奶,大太太平日里如何,您是知道的,又何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呢?”
“凤丫头。”贾母出声道,见王熙凤睁开眼睛,要起身行礼,两步并做一步,上前把她按住,“我可怜的凤丫头,原本就病着,还叫你那糊涂的婆婆这样欺负。”
王熙凤脸上嫣红一片,嘴唇发白,披头散发,只哀哀叫了一声“老祖宗”,便委屈地泪流不止。
一时贾母的眼睛也红了,轻轻拍了拍王熙凤的手,“我的儿,你受委屈了。”
王熙凤凄然道,“孙媳妇不敢有什么委屈,只是大太太说我把家产都偷回王家去,这罪名我是万万不敢担的。这几年,因老祖宗和太太厚爱,叫我帮忙看着这个家,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说事事周全,也是尽心尽力的,我既然已经嫁入贾家,嫁给了琏二爷,自然是全心全意地帮着二爷,怎么会偷偷补贴娘将!”
贾母听了,只说“我知道。”
又问,“你们大太太怎么不进来,等着我去请吗?”
平儿忙起身打起软红帘,要去请大太太进来,谁知一张脸突然露出来,吓了平儿一跳——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邢夫人。
邢夫人哪敢进来?只是走近了,侧耳去听屋里的动静,不提防门帘突然被掀开,也是唬了一跳。
听到那小脸惨白的平儿说老太太请她进去,虽不敢,也只好小步小步地挪进去了。
王夫人见邢夫人进去了,想了想,自己也进来了。
贾母见了邢夫人这上不了台面的模样,心中涌出莫名的悲凉,这就是他们荣国府的将军夫人呐!
若是琏儿的生母还在,又岂有今日之事?
她沉声道,“你且说说,今日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邢夫人讷讷无言,半晌只道,“今日是儿媳妇孟浪了。”
贾母以杖捶地,恨声道,“你也是做儿媳妇的人呐!你想想自己,再想想凤丫头,她是你儿媳妇,自然是以孝道来侍奉你,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也不敢说什么,可怜她为操持这个家,病得躺在床上两个月都起不来,就是这样被别人说嘴!你是她婆婆,不想着怎么疼她,反倒拿那些话到她跟前去说,可见实在是愚不可及!”
贾母一点儿也不给邢夫人留面子,将她说得身子颤抖,也不肯点到为止,“如今已经闹到了这样的地步,索性说得更明白些,免得后来又有一些糊涂人说些糊涂话。”
缓了缓,贾母继续道,“我自己是从重孙媳妇开始做起来的,最是知道我们府里的情况,凤丫头管着这个家,着实辛苦,有时候宁愿拿了自己嫁妆里的东西去外面典当,也不肯亏待了府里,你们说,这些年外面铺子经营不善,田上的租子歉收,收不上来,可是每月的月钱可有少的?这都是凤丫头在苦苦撑着。”
“年前,理国公夫人派人来说,她孙子从外面买了件好东西,献给她顽,偏巧她记得这东西我原是旧年戴过的,可叹她还给我留了面子,说偏巧见了和我那项圈一样的,便送来给我凑成一对——这东西原是我小时候便有的,后来给了凤丫头,她若不是为了贴补公中,也不肯典当了这玩意去。”
说到这种丢脸的事情,屋中众人都垂下了头,恨不得闭上眼睛,关上耳朵,只是不能,只得硬生生地捱着。
贾母继续说道,“可惜有些人,只见别人表面风光,不去想人家背地里的难处,便心有不甘、心生不平,不平就容易出事端。我老婆子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谁也不能越过我,在这府里搅风搅雨!”
说这话时,贾母紧紧盯着邢夫人瞧,“多少年了,我把这些话藏在心里,总想着给你们留些面子,可是却总有人以为老婆子好糊弄。”
邢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自己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将军夫人,却这么被人下面子,这下人都在呢,连黛玉这外嫁女都在呢!
她鼓起勇气,抬起脸,憋屈地说道,“老祖宗,媳妇真不是想给凤丫头难看难堪,可是,我们老爷花了那许多的钱财,也是给府里办事啊!难不成公中就不该出这份钱?凤丫头不肯,实在叫媳妇想不明白。”
“他给府里花钱?花什么钱?”
贾母提出了灵魂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