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寻叹气，那晚局势复杂，自己心急，只不过白了她一眼，向来宽厚的将军竟然开口训斥他。
他又恨自己摇摆。
前半夜营帐里人员纷杂，各抒己见，一众有志之士慷慨激昂，她竟不遑多让。
她陈述自己赈灾计划，思路清晰明了，言语掷地有声，深色悲天悯人，他对她又有些改观。
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但此时，她的话没参假。
高寻垂头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语言低沉，看上去挣扎极了。
梅雪海看他肩膀松动，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获得交口称赞好名声的人，只能是将军。只能是……我……们这边。”
高寻闻言抬头，目光不再躲闪。
“你是将军最亲近、最信赖的护卫，将军派你来保护我，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信任我。你要质疑他的决定吗？我想你既然同意这个调遣，内心必定认可将军看重我这个事实，做了我的护卫，你就该听我的。”
“听你什么？”
梅雪海晃了晃小药瓶：“这里面是蒙汗药，剂量不大，但是沈逢春也一夜没睡，此刻精神虽然亢奋，却如同久病之人回光返照，撑不了多久就会疲乏，且较之平常更累，一旦入睡不轻易醒来。你要做的，就是在他入睡前把药下到他的饭食里，给他的疲累添一把火，保证他睡到明天此时。”
高寻听她说话，惊的一身冷汗，靠近她咬牙切齿道：“对朝廷大员下药？！他可是二品，你我什么品级，按我朝律例，谋逆犯上，杀无赦！你怎么想的？！你好大的胆子？！”
梅雪海无所畏惧：“所以才要人不知鬼不觉。又不是毒药，他还会醒来，你怕什么！”
高寻定在原地，死死盯着黑色药瓶，冷风透骨，他额头渗出一层汗：“可，这也算谋逆……”
梅雪海抓住他的手，撑开手掌，把药瓶按进他手心，一字一字叮嘱：“半瓶足矣，另外半瓶，以防万一。”
高寻眯着眼睛盯梅雪海，感受她的操控，又低头看了看握成拳的手，转身离去，隐入夜色。
两个时辰后。
众星还未隐去，墨色夜空刚在东边泛起一抹白，远处农舍里传来破晓的鸡鸣。
高寻趁着最后一抹夜色从远处走来，神色轻快、脚步匆忙。
刚刚此地还杂草丛生，此时已经搭了营帐，铺了碎石，熬药的大锅也冒着腾腾热气，简易医署已然完成。
他走进帐子，里面已经收拾妥当，药品码放在简易架子上，案台罗列整齐，梅雪海在伏在药台上睡得正香。
睡着的人分外柔和，无害的像只小羊羔，与逼他以下犯上的凌厉女子截然不同。
到底哪张面容才是她真实的底色？
高寻忍不住走近，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半张脸露在外面，发丝有些凌乱，一缕发丝散落在她白净的脸上，划过唇角，浓黑的发丝盖着殷红的唇，唇瓣若隐若现，徒生出几分糜艳。
就是这张唇，在那个漫漫长夜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溢出嘶哑的求饶，哽咽着让将军“轻点儿”……
轻点儿是怎么个轻法？
那在此之前呢，又如何重了？
“梅大夫，告示写好了。”
帘子外传来一个小兵边跑边喊的声音，眼看就要冲进来，高寻扭头朝外面冷声命令：“站住！”
梅雪海惊醒，双眼惺忪，模糊看见熟悉的身影，咕哝问道：“如何？”
高寻看着话都说不清楚的梅雪海，突然有几分生气，这股无名火来的匆忙，也毫无缘由。
他原本还兴致勃勃，想要跟她炫耀，说自己如何掩人耳目，不知不觉把药下到都督府的厨房小厮专门送来的食盒里。
现在，他突然烦躁，不想跟她说话。
高寻抬手朝着梅雪海脸前扔了个小黑瓶，正是她给的那个。
她坐端正，拾起桌边小瓶，打开一看，正好剩半瓶。
“成了？”她抬头笑问。
“嗯。”他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她仍疲惫的声音有些软，因着高兴，说话也温和起来：“你也趴这儿歇会儿吧，等下有的忙。”
“嗯。”他答的冷漠。
她看他一动不动，心说他原本就不愿意参与此事，虽然顺利完成，心里怕是有怨言，于是没说什么，起身让开位子，示意他将就一下。
高寻却不领情，直接大步走了，没一会儿，帐子外传来他训斥外面小兵的怒吼：“莽莽撞撞，像什么样子，这里不似其他地方，来的都是老弱病残，你没头没脑往里冲，撞到伤病怎么办！你是谁手底下的兵？”
小兵被吼懵了，半晌才战战兢兢回答，声音细如蚊呐。
高寻的吼声倒是响亮：“以后注意点！跟着梅大夫，多思多想，明白了吗？”
“明……明白。”小兵连连点头，目送脸色骇人的高护卫离开，才又开口：“梅大夫，我进来了，梅大夫，告示写好了。”
“进来吧。”
他捧着厚厚一摞告示，一步一步稳稳当当走进来，恭恭敬敬奉到她面前。
她仔细看了看内容，又粗略翻了翻，整摞告示都没什么问题，抬头下令：“拿一半给何县令，让他环城张贴，与施粥的告示贴在一起，务必不要遗漏。”
“是。”小兵领了命就要走，突然想起高护卫刚刚让他多思多想，又问道，“那这一半呢？另外，还要不要继续写？”
“这一半……”梅雪海其实打算把另外的告示沿着流民逃亡路线，一路贴到宜州。
这个举动能指引逃难的民众，在寒冬腊月，来到这个有吃有穿，能活命的小城。
但是过于冒险，有些争夺人口，挑衅对手的意思，很可能引发战争。
在萧长凛作出开战决定之前，她不能贸然实施。
“先放着吧，不用继续写了。”
粥饭蒸饼、药石汤水已经做好，看到粥棚，周围的流民陆陆续续前来讨粥讨药。
这是官道口，多是往来的路人，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