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恒思考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时间回到两天前,司礼监秉笔高格公公带着父皇口谕快马至扬州府的李氏大宅。
口谕申斥他沉迷玩物、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诘问他身为儿子把对父亲的孝心放在哪里,并命他五日之内进京。
望山跑死马,更何况进京。
接完旨,他连家都没赶得及回,找表兄借了几匹马就带贴身随从和护卫,带着一串烟尘火急火燎地出了城。
官道上的驿站客房是不要想了,只在换马匹的时候短暂地停留过一次。一行人风餐露宿,除了必要的休息都在不停的赶路。
直到昨天夜里,探路的护卫折返汇报,“九爷,前方需要穿过一片林子,夜里树影太厚,恐怕不便于赶路。”
傅长栩点点头,附和道:“九爷,驿站的普通马体力有限,和李大人家的蕃马没法比,跑了一天了马也需要休息才行。”
傅长栩不仅是护卫长,也是十岁时父皇为他选的贴身护卫。
他只得同意就地扎营。
在一片荒芜的旷野和林子的交界处,十五名护卫分成三个小队,两队往前后巡逻去了,他们需要在营地四边撒上驱赶蛇蚁的药粉,暂时圈出一块休息之处。
另一队护卫正在生火做饭,火塘里烤好了肉,行军水壶里还煮上了热茶。
宋熙恒坐在火塘边,亲自拿刀片了大半只烤獐子,就着热茶囫囵吃完,“吴章,你该练练了,要不下次出门就换吴保伺候爷。”
随从吴章半瘫在干草垫上,他在听到傅护卫长说‘休息’二字时就已经泄了劲,两腿半僵在马背上动弹不得,他不比九殿下和一众护卫,早就体力不支了。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还是被护卫拖到了殿下旁边。
他龇牙咧嘴、面色狰狞地费力举着胳膊保证:“九爷,我回去就练,保证练得能跑得上五百里加急。”
“行啊。”宋熙恒被他逗笑了,满腔关于写请罪折子的焦虑都一松,虚点着他道:“你要跑不了看我怎么治你。”
吴章的大腿和屁股被马颠得没有一块好肉,不敢躺实了,支起上半身准备转成趴下。突然远处的大槐树树枝上一点精光闪烁,他绷紧了心跳。
“殿下,小心!”吴章声嘶力竭地喊道,用力向前一扑,抱着宋熙恒滚到暗处:“护卫,有刺客!”
宋熙恒回头,篝火边的地上斜扎了一直羽箭,箭头完全没进了土里,箭尾羽还在颤动,可见射箭之人的臂力之大。
营地里的五名护卫果断地抽刀,傅长栩长腿横扫踢灭了篝火,趁着最后四散炸开的火花光影里,他看到林子边涌动地飞扑出数名蒙面刺客。
一片安静里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兵器相撞的叮当声,傅长栩挥舞着的长刀偶尔反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宋熙恒拽起吴章,两人伏底身子在黑暗里摸到了拴马的树桩边,他小声地催促:“快上马,除了傅长栩其他人都不可信,得离开这里”
吴章此时也反应过来,营地里乱成一团,剩余去巡逻的十人确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
是被杀了?不,不可能!剩余护卫都是离京前才从京郊大营里选的好手,不可能连信号都发不出,就被悄无声息的团灭。
吴章伸手一把紧紧地抱住宋熙恒,他伺候了殿下十多年,也许这就是他能为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带着赴死的决心:“殿下,我们换外袍,我去引开他们。”
“不,不需要……”
“殿下!”吴章焦急地打断他,低着头手脚利索地剥下自己的外袍,“您没事我们尚有活的机会,要是您出了事,我和傅护卫一个都活不了。”
“……嗯。”宋熙恒得承认吴章说的就是事实。
两人躲在马腹背面换好衣服,吴章戴上了那顶金色的发冠,两人分头翻身上马。
宋熙恒回头看了吴章最后一眼,咬紧下颚抽搐的肌肉,“快走!不准死,我在京城等你活着回来。”
吴章朝他一拱手。
两匹通体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地冲进树林里。
浓重的树影里无法辨别方向和地形,宋熙恒任由骏马驮着他在小道上狂奔。
飞奔出去几百步,前方大槐树上陡然扑出一名握刀的刺客,直直向着他的眉心劈下来。
他右腿踩在马背上向前跃出,半空中拔出腰间佩剑,身体微转方向格挡住长刀,右腿飞踢对方头部,‘咔’地一声直接踢断了刺客的颈椎骨。
随着惯性向后落下,左腿再踩着旁边的树干凌空跃出,稳稳地落在飞奔的马背上。
第二名刺客却在此时突然从一旁的树干后窜出,短刀凶狠地朝着他的喉咙砍来,带着要让他身首分离的气势。此时再抬剑已经来不及,只得后仰躲避。
刺客似乎也预料到他的动作,左手从腰间拔出另一把短匕首,指尖一转反手握住。
视线里锃亮的凶器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后也凶猛地划过他的胸膛。他拽住缰绳,借力将长剑朝着刺客的后背投掷而出,长剑‘噗’地穿透刺客后心,将人钉在了树根上。
从这两名刺客暗中袭来到倒地而亡,不过就是瞬息之间,趁着与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息,他看清了刺客的穿着,都是军制甲胄里的交领布衣。
他捂着伤口打马狂奔,来拦截他的只有两人,看来其余人都中计追着吴章去了,他只能默默祈祷傅长栩和吴章都顺利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林子,远处有农户和稻田。
好疼啊……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鲜血不断顺着他的胳膊汇集到手肘,再滴落到马背和野草上,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勉力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他扬起马鞭狠狠一挥,马儿吃痛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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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瘫在不知名破棚屋的木榻上,盯着屋顶上的干草,听着前院的一片嘈杂之声。
就像年幼的时候,他曾悄悄地溜进甘泉宫,躺在母妃病逝的那张木榻上,盯着屋顶上摇摇欲坠、露出月光的破瓦。
一个混在人群里的女声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