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长廊静寂,时间悄然锁入黄昏。
廊庑下次第燃起了宫灯,廊外梅开繁盛似海,在暖灯的映衬下,更显浓郁如醉。
苏御牵着顾夏缓步走过长廊,进入东侧间的书房,仿若此间主人一般,将顾夏拉到书桌前,摊好宣纸,又拿起一只笔润了水再蘸上墨,递给她,道:“写写看。”
真要写?
顾夏愣了。
瑞王世子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更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他那样好的字,为何还要看我写?莫不是想笑话我?
苏御见她沉默,只当她在害羞,不由轻笑了声,伸手将人半拥在身前,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苏御、顾夏,四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挨得极近,就如现在的他们。
猝不及防被拥住,顾夏浑身僵硬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名字。
真的太近了,无论是纸上的名字,还是身后的人。
可……不该是这样的。
“好看吗?”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顾夏能感觉到苏御正在俯视她。
“好……好看。”
“是字好看,还是我好看?”苏御又问。
……字和人要怎么比?
念头一闪而过,感受着身后越来越炙热的温度,和隐约传来的淡淡熏香,顾夏不自在极了,但她不敢挣扎。
“嗯?很难答?”
苏御微微低着头,说话的气息都喷在了顾夏的脖颈上。
顾夏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故作淡定道:“都好看。”
苏御看着身前人头颈低垂的柔顺模样,视线里的那一截粉颈肤光致致,曲线柔美,很是悦目。
“爷,您让一让,妾身写字给您看。”顾夏动都不敢动,看着苏御撑在桌案上的手,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也差不多了,不能欺负的太过。苏御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
“写吧。”
总算得了自由,顾夏提着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侧眼看向窗外。
暮色,不知何时染透了天地,目之所及,尽是晚霞照映下的暖暖余晖,然寒风凛冽,树枝枯损嶙峋,万物一片灰败,隐有几分萧瑟凄苦之感。
顾夏想了想,落笔写下一行字。
苏御在一旁看着,她握笔的姿势不对,腕心不稳,以前多半没有人认认真真教过她写字,不然不会连握笔的正确姿势都不会。
——梧桐应恨夜来霜。
苏御一看,没忍住笑了,笑出了声。
这字写的,委实……伤眼,歪歪捏捏,粗细不一不说,尤其是最后那个霜字。这个字较为复杂,许是为了写的清楚一点,她将这个字写大了整整一圈,可即便如此,仍有笔划糊在一起,墨迹晕开,看起来就是上下两个黑团团。
顾夏十分后悔,她怎么就写了这么一句词呢?她明明应该写几个笔划少的字的。
再听人发笑,顾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平常的字没有这么丑的!都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害她紧张手抖!所以才会写成这样的!
顾夏再也压抑不住,抬起头,愤恨地看了苏御一眼。
这一眼,直看的苏御喉咙发痒,就像有只小猫在他心里磨爪子。
“其实还是不错的。”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握着,违心地夸奖一句,又看了看字,呃,这……着实夸不下去,便岔开话题问,“你学过写字吗?”
顾夏老实地摇了摇头,她不仅没有学过,就连字都很少写。
在尚书府,嫡母不允许她写字。最开始的时候,顾夏连看书都不被允许,直到有一天,嫡母发现她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才没再阻止她找书看。
但嫡母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发现自己在看话本子的事情,其实是自己故意透露给她的。
在顾夏还很小的时候,裴姨娘就告诉过她,她得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这世间最虚伪的假话。人只有识了字,才能明理豁达,所以她需要书,无论什么类型的书都可。
人从书里乖,无论什么类型的书,只要有心,都能学到有用的谋生经验。
“喜欢写字?”苏御柔声开口,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顾夏点点头,察觉不妥,忙又摇了摇头:“妾闲着无聊才会写一写。”
顾夫人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待府中子女皆一视同仁。作为顾尚书家的姑娘,即便只是庶女,若喜欢写字,又怎会没有人教?顾夏不能让苏御往这方面联想,免得惹祸上身。
苏御也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他的点与顾夏不同。后宅的腌臜事苏御见的多了,所谓的名声,本也禁不起推敲。苏御是查过顾夏的,也知道她在顾府并不受宠,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庶女,嫡庶有别,只要明面上没有被亏待,他也不好追究什么。
况且苏御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一个小女子,能自己琢磨着把字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可真聪明。
“我那有些字帖,回头给你送来,你无事时练练。”
顾夏闻言抬首,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御,一时忘了回话。
苏御见状,也不恼怒,反倒笑了起来,循循善诱再道:“我那还有很多书,游记杂谈,野史正传都有不少,也一并挑些拿来给你,好不好?”
“谢谢世子爷。”顾夏终是忍不住诱惑,屈膝道谢,脸上随之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这一路长大,能让她快乐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乐趣也能让她高兴很久。
苏御凝视着顾夏的笑颜,心里软乎乎的,又说:“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吧。”
顾夏错愕地眨了眨眼,笑容僵在脸上。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世子的语气听着挺期待的?他是期待什么?期待教她写字?可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顾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您这么忙,妾身这点子事怎好麻烦您。”
是不愿意让他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