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虫儿回到制局监衙署,只见茹法珍一个人坐在那里怔怔出神,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没敢打扰,给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坐在旁边。
“今天建安王府的颜文智来了,给我们送了一份大礼!”茹法珍忽然发声。
梅虫儿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笑道:“还以为茹监思量入神了,什么大礼?”
“一个人,一个突破口,一支精兵。”茹法珍说着,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就像个千年的老狐狸。
看到他这副表情,梅虫儿知道,茹法珍已经盘算好,不是有人要倒霉了,就是他们要占大便宜了。
南朝,门阀势力强大,东晋时,就有“王于马,共天下”的俗俚。
为了制约门阀,自刘宋以来,历代都在执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寒门掌机要。
制局监原本只是管理宫城器仗的机构,就是因为这条规矩,逐渐被赋予兵权,并任命寒门出身的主官。
自从扳倒了辅国将军徐世檦,制局监彻底掌握了京城军权。说起来茹法珍、梅虫儿等人并为外监,但还是有高下之分。
茹法珍为主,梅虫儿为副。
梅虫儿没有什么不满。
他对茹法珍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师长之礼事之。
茹法珍也把年轻的梅虫儿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他自己有两个儿子,不过都不是这块料,便不愿他们来蹚京城的浑水,安生在会稽老家做个富家翁就好。
京邑秣陵县,同夏里,萧氏三桥老宅。
尚书令萧懿正与五弟萧融谈论当下京中形势。
因萧融担任江夏司马,被裹挟进崔慧景叛乱,萧懿让他暂时呆在家中不要外出。近来,制局监在京邑内外大肆搜捕,闹得人心惶惶。
萧懿也有所耳闻,说是制局监借着搜捕叛贼余党的名义,大肆搜刮聚敛,冤杀无辜之人。
闹得有点过分了,他打算上疏皇帝,拨乱反正。
忽然下人来报,江夏侍郎何远求见。
“义方来了,快请!”萧融一脸惊喜,没等长兄发话,先吩咐下人把人请进来。
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萧懿没有出声反对。
萧融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对江湖极为神往,对何远早年的江湖生涯大为艳羡,与这个同僚相交颇深。
何远身高七尺有余,一身英武之气,举止倜傥。
进到堂内,以事兄之礼拜见萧懿,说明自己也是被裹挟入崔慧景叛乱,因没有多余的闲钱去贿赂那帮制局监的宵小,以致于被通缉追捕。
点了点头,萧懿同意何远留下,让萧融领回自己院内安置。
踱出堂外,在院中抬头看看天。
昨夜骤雨,天明放晴,这才多少时候,空中又已阴云密布。
萧懿叹息一声。
当年,他与三弟萧衍在朝堂之争中,选择支持先帝,当时的西昌侯萧鸾。先帝登上皇位后,他们兄弟以拥立之功得到提拔、重用。
可先帝猜忌之心极重,直到临终前,北魏大兵压境,才放手,让三弟萧衍去担任雍州刺史,抵御入侵。
新君即位,先是让弟弟萧宝融担任荆州刺史,由号称宗室“文武双璧”的萧颖胄、萧颖达兄弟辅佐,明摆着就是冲着雍州的三弟去的。
接着又接连调换自己的职务,先从益州刺史调任郢州行事,再从郢州调回京城担任卫尉。
若非寿阳守将裴叔业以淮南之地投降北魏,威胁到京城安全,自己怕是没有机会领兵出征。即使让自己领兵出征,皇帝还是安排了崔慧景分去兵权,名义上是作为后续支援,实则是监军。
然而,作为先帝临终遗诏的心臂之臣,崔慧景却选择了背叛,挥军攻向建康,着实把小皇帝吓得不轻。
如今,平定了叛乱,自己说起来是领政的尚书令,可是皇帝真正信任的是茹法珍那帮近幸。
从调任郢州时起,三弟萧衍就再三派人来劝阻自己返京。
是啊!在外可安,居内有险!
可是三弟啊!为兄与你的道不同!
台城,建康宫后堂。
提前布置好的法坛中,国师朱光尚身披法袍,念念有词,正在进行斋醮仪式。
朱光尚出身天师道,四方游历,习得了些江湖骗术,眼见着龙虎山天师的世代传承和茅山陶弘景的信者日众,想着自己也开宗立派,来到京城建康寻机会。
可巧小皇帝萧宝卷是个不安生的主,游走京城,就偏偏遇上了朱光尚,得以入宫。
先前,小皇帝做噩梦,疑为宫中冤魂作祟。朱光尚施展斩鬼之术,斩杀冤魂,驱除阴秽,萧宝卷得以安眠,以为神人,封为国师。
其实,所谓斩鬼之术,不过是民间巫蛊骗人的把戏,利用碱水和姜黄的化学反应形成颜色变化,当然还需要表演者过人的演技来行骗。
萧宝卷也不过是疑心生暗鬼,心安了,自然就能安眠。
此后,萧宝卷益发偏信鬼神,在皇宫后堂专门设立了祭祀蒋神的祠堂。
出入行事都要咨问一下朱国师,看看凶吉如何。
能如何?朱光尚自然是满口天神降福,逢凶化吉。
永元元年,太尉陈显达叛乱被平定,皇帝不以将士奋战为功,倒是加封了供奉在皇宫后堂的蒋神,认为是蒋神显灵。
此番,崔慧景叛乱被平定,萧宝卷更是相信自己有天神护佑,要郑重加封蒋神。
一身朝会礼服正装,带着自己亲信的小宦官王宝孙,萧宝卷在法坛前郑重参拜。
等到朱光尚一番装神弄鬼的表演结束,高唱:“礼毕!”
萧宝卷示意王宝孙宣诏。
年仅十四岁的王宝孙,扯着尖细的嗓音,宣读诏书:“……蒋神……可加假黄皞、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扬州牧、钟山王。”
一连串加封,蒋神该满意了吧!
萧宝卷又向朱国师问起吉凶。
一反常态,今日没有一上来就天神降福,朱光尚欲言又止,一副想说不敢说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