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榻，一案，一盂，一老僧，密室内仅此。
释宝志坐禅于榻。
赵鬼暗叹，自己虽说常年守在外面，好歹可以时不时到地面换换心神，有秘阁藏书可读，旁人尚且以为不易。
这位老僧数年来，唯有枯坐，可谓禅心如山。
似是听见赵鬼进来，释宝志睁开双目，注视对方，面带慈悲。
双手合十行礼，既然破例进了密室，赵鬼索性便将规矩一破到底。
“今日何世，大师知否？”
赵鬼心中一直对当年释宝志究竟对先帝说了什么感到好奇，不过没有直接发问，绕着弯起个话头。
“海上升明月，宝器落鱼梁。永明，壬午。”
没有直接回答赵鬼的问题，释宝志说了一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话，似是谶语。
释宝志含笑看着自己的神情，让赵鬼醒悟过来。
这就是自己心中所想，当年释宝志对先帝说得话。
自己的心思被看穿。
赵鬼皱眉沉思，有所悟，不禁呆立当场。
那时，先帝是在问国运，而释宝志给出了答案。
如今，前半句已应验。
齐武帝驾崩后，皇太孙郁林王即位，先帝成为大权在握的辅政大臣。后来，发动政变废杀郁林王，先帝却没有直接登位，而是又拥立了郁林王之弟海陵王。
所以先帝得位自海陵王，而先帝的谥号为“明帝”，正合“海上升明月”。
当今皇帝名为萧宝卷，先帝诸子的名字都带一个“宝”字，“宝器”又可代指皇位。“落鱼梁”说得是人？是爵？还是地？
赵鬼忽然想起，西境，雍州治所襄阳东门外，有地名“鱼梁”，相传为汉末名士庞德公居所。
如此说来，谶语意指，天下之争，襄阳当胜！
悚然一惊，赵鬼心道：“难道，天下将落入萧衍之手?”
“永明”是齐武帝的年号，共延续了十余年，而先帝从登位到驾崩一共只有不到五年，那就是说十年之期是先帝这一脉全部的国祚。
当今皇帝已在位两年，那就是还剩下三年。
可是不对啊！赵鬼掐指推算，后面的“壬午”是干支，今年是庚辰年，明年是辛巳年，后年便是壬午年，这样的话，“永明”与“壬午”对不上啊！
哦，不对，的确不对！
赵鬼自己省悟过来，十年之期的起始不应由先帝登基算起，武帝驾崩之后，先帝掌控朝局，已是无冕之王。
这样算来，便契合了。
按照释宝志的谶语，后年，将变天，改朝换代。
天命若在襄阳，自己的计划岂非注定失败。
赵鬼看向释宝志，思绪纷乱，眼神疑惑。
“天心难测，天命难违。窥测天机，必受天罚！”
释宝志依然是禅定的姿态，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赵鬼仿佛看见威严的金身罗汉，又似在释宝志身后隐现真龙之影。
瓦官寺内的佛音，再次如晨钟暮鼓般，在赵鬼心中回荡，令他胸中烦闷。
猛然，赵鬼一挥衣袖，自口边抹过，胸中重压消散，藏于身后的袖口却是一片殷红。
窥测天机，必受天罚！
天意么？
面上露出坚定、决绝的神色，赵鬼心道：一个劫余的废人，余生只剩下报恩的执念，粉身碎骨又如何？纵然天意难违，也挡不住我逆天而行！
幻象消散。
赵鬼眼前的释宝志，不似瓦官寺中分身法相那般，身着锦袍，手执法杖。
每日浆洗洁净的粗布僧袍，是赵鬼亲自送来更换，密室中，哪里会有挂满杂物的法杖。
虽然仍是披头散发，赤裸双足，但此时的释宝志倒更像个高僧。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大师是否一直可以自行离开？”
赵鬼问道。
既然能施展分身法相，内部的铁门和那道只能从外开启的铜门，怎能困住释宝志。
没有回话，释宝志含笑看着赵鬼。
赵鬼听见那道铜门关闭，又打开。
不禁苦笑，暗道，自己这些年究竟守了个什么？
若是释宝志想离开，自己守不住；若他不想离开，又何必守。
暗暗思忖片刻，赵鬼做了一个决定。
大胆，违背先帝遗令的决定。
“大师分身法相前往瓦官寺，可是到了该离开此地的时候？”
“灵味，灵味。”
已经习惯了释宝志言语方式的赵鬼，施礼走出密室，甚至没有关闭活璧。
一辆乌布幔牛车，载着释宝志，赵鬼亲自驾车，离开台城，缓缓驶向建康东郊。
来到灵味寺，住持释宝亮竟已在山门等候。
赵鬼已习惯，不再感到惊异。
扶着释宝志下车，送入山门，赵鬼欲言又止。
“檀越稍待。”
释宝志让赵鬼在山门等候，扭头径直去了释宝亮的禅房。
须臾，只见释宝志扛着一床布被出来，动作矫健，全不似看上去那般苍老。
释宝亮不禁失笑，那正是他请人纳好，替释宝志准备的新被褥。
来到赵鬼面前，释宝志唱到：“赵鬼食鸭㔅，诸鬼尽著调。”
反复唱了几遍，释宝志扭头走向自己的禅房，不再管呆立的赵鬼。
释宝亮双手合十，口念佛号。
多年不见，宝志师兄，还是这般高深莫测！
驾着车缓缓行进于钟山林间，赵鬼默念释宝志的谶语，反复揣摩。
建康河道纵横，水网密布，多鱼虾，多水禽，上至公卿，下至百姓，均喜食鸭肉。
齐武帝在为将时，曾率军在江州与叛军激战，来不及按部就班的做饭，便将军中的鸭肉与米混在一起，用荷叶包裹，蒸熟为军食。
那一战，武帝率军大胜，还创造出一道美味军食——荷叶裹鸭。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