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公证处时,顾一峰拿着那张废弃收养关系的证明,不知为何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舒白秋落后几步,独自坠在傅家一行人的最后。
微风卷过少年的衣角,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身形轮廓。
更显得那人形单影只,伶仃细弱。
但舒白秋一次也没有回头。
***
傅宅很是宽敞气派,是一座带草坪的三层别墅。
走进家门,许云衣温声道。
“刚刚忘了问,也不知道他傻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听懂人说话?”
她是在和傅山鹰说话,而傅山鹰也没怎么在意。
“只要不发病惹事就行了。”
他们也没打算真和一个傻子相处。
傅山鹰又叫来了助理:“去老大房间让他清洗一下,收拾干净点。”
整个过程中,这些或伤人或嫌弃的对话,完全没有避着舒白秋本人。
全是当着他的面说的。
舒白秋却并没有畏缩难过。
少年细瘦的肩背反而还有了几不可察的微微放松。
看起来,他暂时好像还不会挨打。
被这样不问意愿地丢弃和转手,舒白秋早已经历过不知有多少次。但每一次都对他而言,仍然都还是从头开始。
舒白秋被助理带去了一楼北侧的一间卧室,在这全然陌生的环境里,他又要开始新一次的摸索适应。
但舒白秋并没有四下张望,就连他看向周遭的视线挪动都幅度很小。
他不愿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
只想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与装潢贵气的客厅相比,这间卧室略显简素,似乎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临时才被清理收拾了一下,空气中还飘着清洁剂的味道。
不过与之前潮湿狭闷的小房间相比,情况已然要好得太多。
舒白秋去卧房中的浴室清洗,而在客厅里,傅家夫妇仍在交谈。
“老公,航班确认过了吗,”许云衣问,“斯岸是不是今天到明城?”
“嗯,今早就该到了。”
提起大儿子,傅山鹰皱了皱眉,语气也不算好。
“这都离开多久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催了几次才肯回来!”
“毕竟在北美念书,那么远。”
许云衣温声细语道。
“而且他学的还是医科,肯定很忙吧。”
“谁知道他发什么疯?好好的祖宗家业不干,跑去学什么医!”
傅山鹰依旧不喜,粗浓的长眉紧紧拧起。
“家里就没一个人做这个的,当初也不和我们商量一声!”
傅斯岸是傅山鹰前任妻子的儿子,六年前,十八岁的傅斯岸外出时遭遇了一场意外,脑部重伤,几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然而谁也没想到,傅斯岸居然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当时正值报考大学填志愿,按照傅家原本的安排,傅斯岸本该填选金融管理之类的专业,也好和家里的古董文玩产业相关。
结果在生母病逝之后,刚苏醒不久的傅斯岸却和谁都没商量,直接一个人跑去了国外学医。
这六年来,他几乎再没回过傅家。
“年轻人嘛,难免有自己的想法。”许云衣柔声劝解道,“消消气。”
“这次斯岸回来,总算能给爸的病带来点好消息了。”
傅老爷子已然病重,这次突然的婚事,正是为了给他的病冲喜。
傅山鹰的语气这才平复了些,点头道:“现在人也送来了,等老大到家,我就跟他提结婚的事。”
恰在此时,傅家的二儿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许云衣便招呼儿子道。
“小鸣,今天你大哥就回来了,你们可要好好相处。”
傅鸣睡到中午才刚醒,一脸的起床气,闻言就不耐烦道:“没空。”
谁要浪费时间和那种废物相处。
傅鸣和傅斯岸并不是亲兄弟,而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六年前,傅斯岸的生母去世后没多久,傅山鹰就和现任妻子结了婚。
一同带进门的,还有个只比傅斯岸小两岁的弟弟。
而且这个弟弟傅鸣,同样是傅山鹰的亲生儿子。
傅鸣回傅家时,傅斯岸已经去了北美读书。
这么多年,别说争夺家产,就连对父亲出轨的事,傅斯岸都从来没有公开表达过不满。
对这种主动躲出去,还一躲就是六年不敢回来的窝囊废。
傅鸣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傅鸣边看手机边走下楼:“我马上就要出门。”
傅山鹰不满道:“又去跟你那些狐朋狗友鬼混?”
许云衣也道:“小鸣,晚点再出去吧。”
“等下舒白秋出来,还要问问他舒家的事。”
她劝儿子。
“这些事你也得了解了解。”
“谁?”傅鸣一脸嫌恶,“那个傻子?”
“别这么叫。”
许云衣嗔道。
“那可是要和你大哥成婚的人。”
她的话表面是在纠正,实则却更多是安抚之意。
许云衣知道,儿子对那个小傻子之所以如此抵触,正是因为之前这桩婚事,傅山鹰原本也想过让二儿子来完成。
傅鸣被恶心得够呛,坚决不肯娶一个傻子,这事才落到了出国多年的傅斯岸头上。
现在局面已定。
就算再傻,那也是傅斯岸的人。
和傅鸣全无关系。
傅鸣却完全没听出母亲的话外之意,仍是满满的嫌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想听傻子说话。”
他甚至恶意地想。
那个窝囊废,倒是和这小傻子很配。
“怎么没关系?”
傅山鹰用手指点着桌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