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死后,陆丽仙为她治丧。
葬礼很简单,只是在她原来的居住的武陵源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她与蕙兰两个穿着素服,守了一夜的灵。楚云阁也有姊妹和碧桃要和的,赶过来哭了一场,匆匆烧了些纸钱,也就罢了。
第二天,碧桃也就草草地拉去烧了。
那凤妈妈是个薄恩寡义的,本不欲让陆丽仙在楚云阁治丧,免得沾了晦气,更耽误做生意。
但话说回来,正是她财迷心窍,才将碧桃卖与了来历不明的西门小官人,枉送了卿卿性命,单这一桩事,她本就理亏,又怕众姑娘在背后说她无情无义,加之陆丽仙出面治丧,不好驳花魁娘子的面子,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顺水推舟罢了。
碧桃撒手人寰后,因眼下天气又热,加之故乡山高路远,陆丽仙就将碧桃的尸身烧了,骨灰装在一个刻满了碧桃花样式的螺钿小匣子里。
这个螺钿小匣子十分精巧,碧桃在里面,到了极乐世界,仍然是那个爱打扮、活泼热辣的小姑娘。
蕙兰因伤心过度,守灵夜便哭晕了过去。
待得她醒来,陆丽仙已经将碧桃的骨灰带了回来。
蕙兰一身素服,面容憔悴,强撑着坐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接过了装着碧桃骨灰的螺钿匣子,慢慢摩挲着上面雕刻着的碧桃图案,眼中又淌下两行清泪,双目失神,木木地说道:“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带她回家。”
陆丽仙轻声说道:“等过些日子,我同你一起送她回去。”
蕙兰却摇摇头:“你是花魁娘子,是金陵城里的大红人,怎么能脱身?我送她回家,就够了。”
说着,便从贴身之处取出了那一个小小的铜牌子,递与了陆丽仙。
看到那一个小小的铜牌子,陆丽仙明白蕙兰的决绝之意,心中一刺痛,喉咙里硬是挤出几个字:“怎么……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蕙兰只是低着头看着那螺钿匣子,淡淡地说道:“这铜牌子我承受不起。如今碧桃回来了,我别无他想,就是要带她回家。”
“其他的,我也无心顾及了。”
陆丽仙听罢,心中只是一片凄凉苦楚。
哦,原来,她只是“其他的”。
她知道,蕙兰在怨自己。
一如当初碧桃怨恨她。
她们都在怨,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带她们来到这肮脏的女儿河。
也是。
若非当日她提出到女儿河谋生路,碧桃便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蕙兰也不会失去一条腿。
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似乎又看到那一个名为“春韭”的小女孩,瘦黄的脸,蓬乱的头发,仰着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她问道:“你后悔了吗?”
她苦涩地一笑,如果说后悔……一切还会重来吗?
蕙兰要和她一刀两断,陆丽仙只觉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连日来的劳累已让她到了强弩之末,眼下不过是靠着一口气硬撑着。
失去碧桃,她原以为,还有蕙兰。
如今,蕙兰也厌弃了她。
强撑到现在,自己却又是为了什么。
她们来到女儿河,又是为了什么。
话止于此,昔日情同姐妹的两个人都沉默着。
末了,陆丽仙只是低下头,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明日,我就为你安排回乡的马车。”
她顿了一顿,说道:“明日我要同钱相公赴宴去,就不送你了。”
“你,一路顺风。”
蕙兰依旧低着头,抱着那螺钿匣子轻声说道:“嗯。”
“往后……你自己多保重。”
听到这句话,陆丽仙再也没有犹豫,转身离去。
……
蕙兰本就是自由身,如今她要带着碧桃的骨灰回乡去,那凤妈妈自然是拦不得她,更虚情假意地给了五两银子,说是充足回乡的路费。
这一日,蕙兰要回乡去,大半个楚云阁的姑娘们都来相送。
相比较孤高自傲的花魁娘子陆丽仙,温柔贤惠的蕙兰更讨人喜欢,众姊妹既爱她娴静无争的性格,也怜她可怜的身世。
蕙兰那一辆雇来的马车上,堆满了众姊妹们相送的衣裳、首饰、还有各种金丹药膏子。
蕖香自然也来相送,她大病初愈,苍白的一张小脸忍不住哭了,拉着蕙兰的手迟迟不肯放:“蕙兰姐姐,你怎么就要走了……”
蕙兰拉着蕖香的小手不舍地说道:“碧桃的事,这次多亏了你,蕙兰姐姐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一定会偿还的。”
蕖香抽噎着摇摇头:“什么还不还的,这都是我该做的。”
瞧见时辰到了,她东张西望道:“丽仙姐姐呢?听说她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你要走了,她不来送一送?”
旁边也有姑娘冷嘲热讽道:“可不是呢。这花魁娘子可真是大忙人,要好的姊妹都要回乡了,她竟也不来送一送!”
另一个姐儿扇着团扇笑道:“也不知道她那心肠是铁做的不成!”
还有一个叉着腰“哎呦”一笑道:“呵,你就别说啦。人家花魁娘子出席赴宴只一场,便是上百两银子,旁人要是要见一面,至少也得五十两银子。那白花花的银子搁在眼前,人家早忙着数钱去了,哪里会管的上什么姊妹情深!”
脾气最暴躁的倪姑娘冷哼一声:“呸——!什么姊妹情深,这话她配吗!什么劳什子花魁娘子,还不就是一头扎进钱眼里的婊/子!”
众姊妹哈哈大笑道:“就是就是,大家都是干这一行吃这碗饭的,怎么她就眼睛长到头顶上去,那不成还是那高贵的公主了?看不起谁啊!”
这些姐儿们围着蕙兰七嘴八舌地说着陆丽仙的坏话,蕖香听了很不是滋味。
她内心觉得陆丽仙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但今日不来相送,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蕙兰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只是淡淡一笑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各位姐姐们请回吧。”
想起过往之事,她哽咽道:“这些年,多谢各位姐姐们照顾,否则,我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