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姐儿,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素珍遥遥地从远处走来,冲着草姐儿笑了笑,丢下这句话就要离去。
“阿娘……阿娘你别走——”
草姐儿伸着手,想要抓住素珍的衣袂,却扑了个空,看着阿娘的身影越行越远,她不禁急得哭喊了出来。
这一哭,她却惊醒了。
四周漆黑一片,哪里还有阿娘的身影。
唯有窗的外明月透过破旧窗棂照得地上一席清辉……
草姐儿怔怔地望着一贫如洗的家,回想起自己晕倒前阿爹和外祖母说过的话,揪心般疼痛,任由着眼泪儿流淌下来,滴在破旧的草席子上。
她不是阿娘亲生的。
到了明日,她就要被阿爹卖到女儿河去了。
短短的一天之内历经双重打击,她已然分不清,到底哪一个让自己更绝望了。
“阿爹……就算我不是亲生的,你也不要把我卖到女儿河那里去啊……”
她像个小兽一样,蜷缩在角落里,将小脑袋埋进膝盖里。
“女儿河,女儿河……”
她满是泪痕的秀目望着窗外皎洁的月,低声呢喃道。
在她幼小的心中,那里的女人都是吃人心、喝人血的女妖精们,若是好人家的女儿沦落到那里,好比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她想起了刚刚下葬的花姐姐。
花姐姐正是宁死不愿被卖到女儿河为娼妓,才悬梁自尽的。
想到这,草姐儿抹了一把眼泪,心中突然涌出了许多勇气。
阿娘生前常说,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清白!
她决定效仿花姐姐,宁愿一死,也不要被卖到女儿河!
……
夜深了,徐老婆子已经睡下了,陈老五打起了鼾声。
草姐儿从家里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
她身材矮小,就算踩在桌子上也够不到房梁。上吊不成,她决定投河而死。
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在皎洁的明月下独自在山林间走着。
她幻想着,若是自己投河而死,她的魂魄能够沿着河顺流而下,说不定能够找到她的亲爹亲娘。
她的亲爹亲娘吗……
草姐儿攥紧了小拳头,皱了皱眉。
若是她当真找到了他们,定要好好地问一问。
为何要抛弃她。他们既不想要她,为什么当初又有生下她!
怀着这个念头,她的意志更加坚定,迈着小步伐就往河流处走去,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视死如归之意。
她对这山路极是熟稔,很快就走到了村边的小河处。
但她挑来挑去,总是不满意。不是嫌那水不够干净,就是嫌地方太狭小,心中怀着无限的悲愤,不知不觉竟沿着河边走到了走到了一条大河附近。
这条浩浩荡荡的大河,正是草姐儿最厌恶、也是她最害怕的地方,女儿河。
这女儿河原先叫净水河,是往来船只北上南下的必经之道。太平年间,这里码头每日往来船只无数,两岸店铺鳞次栉比,酒肆、茶肆、戏楼,梨园数不胜数,风流才子、能人巧匠、名妓优伶,皆聚集于此。
后因黄巾贼作乱,许多北上南下的船只难行,皆都搁浅在此。天南海北的船员聚集在此,日复一日,竟滋生出许多皮肉买卖。朝廷为了增加税收,对这愈发猖獗的皮肉买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兼之连年饥荒,饿殍遍野,无数人家卖儿鬻女,百业凋零,唯有这皮肉生意却越来越好。
七八年下来,这净水河两岸青楼妓院林立,目之所及,皆是青楼画阁、燕馆歌楼。住在河两岸的娼妓们每日清晨洗面的水都泼在河水中,天长地久,那些个脂粉水竟将这条清澈的净水河都染成了淡红色,远远望去,就如女儿家脸上涂抹的胭脂一般,因而人们先是唤作胭脂河,后都渐渐唤作女儿河。
……
此时夜已深了,金陵城中早已是漆黑一片。
唯有这女儿河处,灯火辉煌。画船萧鼓,去去来来。香舟画舫,夜夜笙歌。一大群浓妆艳抹的□□,聚集在各个青楼的彩楼欢门处,朝着往来客商们招摇呼唤。
徐徐的夜风吹起她们的衣袂鬓影,遥遥地望去,好似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们站在了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上。
草姐儿站在河对岸,哪怕是一江之隔,也能听到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
她心中生出一种愤怒,凭什么他们都要饿死了,这些娼妓们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因而心中愈发地对这些堕落的女人感到恶心,更加坚定了自己要清白离开人间的想法!
若是她被卖到这个腌臜地,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望着河中的那一轮水波粼粼的月亮,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只小短腿迈了出去——
却如蜻蜓点水般,小脚丫刚触及到湍急的河流,却急急忙忙地缩了回来。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娥。
她心中并非真的想要“舍生取义”。她望着宽阔的河面,湍急的水流中映着那一轮明月,不由得想起了过世的阿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阿娘虽不是她的亲娘,可待她真的很好。
夏夜里热得睡不着,阿娘会在竹席上给自己扇扇子,驱蚊子,温柔地哼唱着儿歌。
冬夜冻得手脚冰冷,阿娘会把她揽入怀中,母女二人蜷缩在一个暖烘烘的被窝里。
每每她伤心难过,阿娘总是会笑盈盈地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慰她:“草姐儿乖,草姐儿有阿娘疼,不哭。”
阿娘对她这么好,怎么会不是自己的亲娘呢!
骗人!一定是他们在骗人!
草姐儿蜷缩在河边,像个小雀鸟儿一般埋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阿娘,我该怎么办……”
……
“咕咚”一声。
一个小石子沉入水中,河水之中顿时溅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水中原本沉静明月也变得波光粼粼。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